徐杰紧走几步,追上张淮正。
“张大人留步。”徐杰唤道,“老夫有一事不明。”
“国债所筹巨款,除去陛下允准的那三笔,为何其馀一概不准动用?”
“这钱筹来,不就是为了花在国事之上吗?为何处处设限?”
张淮正停下脚步:“徐阁老,我大虞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如牛毛。”
“八十一万两看似不少,撒出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陆学士反复强调过,这笔钱,必须用在最紧要的刀刃上!”
“否则,永远填不满无底洞,永远都是拆东墙补西墙!”
“最紧要处?”徐杰眉头紧锁,“你方才所列三项,老夫亦觉必要。”
“但除此之外,难道防洪、疏漕不是紧要?”
“哪里才是你说的‘刀刃’?”
张淮正目光直视徐杰,一字一顿道:“练新军!”
“练新军?”徐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下朝廷积弊如山,官员欠俸、流民遍地、漕运瘫痪、水患将至……”
“哪一项不是燃眉之急?”
“哪一项不比那尚在纸上的‘新军’更需用钱?”
“有了钱,就该用在实处,解决眼前之困!”
张淮正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失望:“徐阁老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
“朝廷若无强军震慑内外,维持纲纪,莫说眼前这些困境无法解决,只怕过不了多久,整个朝廷都会变成一个空架子!”
“流民冲击京师之事还会上演,漕运的贪官污吏会更加肆无忌惮!”
“没有强兵在手,拿什么去整顿漕运?拿什么去震慑地方?还谈什么长治久安?”
徐杰被他一连串的反问噎住,随即怒道:“整顿漕运自有法度,让军队去管漕运?简直荒谬!漕运之事,自有……”
张淮正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徐阁老,下官原以为,杜文崇倒台之后,漕运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就该收敛了。”
“现在看来,是下官想得太简单了!”
他脑海中闪过梁安汇报程砚舟遇险之事,愈发确信漕运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能量惊人。
他紧盯着徐杰,意有所指:“严阁老整顿漕运,声势不小。但究竟是真心剔除积弊,还是另有所图?老夫不敢妄言。只是,希望此事背后,没有两位阁老的身影。”
徐杰脸色骤变:“你此言何意?莫非在暗指老夫与漕运贪腐有染?!”
张淮正不再多言,一拂袖,转身大步离去,留下徐杰一人站在宫道之上,面色铁青,胸中惊怒交加。
……
梁府上下早已沉浸在一片忙碌而喜庆的氛围中。
廊下悬挂的红绸鲜艳夺目,新糊的窗纸上贴着精巧的剪纸,仆役们穿梭不停,擦拭着本就光洁的器物,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意。
再过几日,便是二小姐梁玉瑶出阁的大日子,而未来的姑爷,正是当今圣眷正隆、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陆临川。
这桩姻缘,既显贵又体面,府中人人面上有光,走路都带着风。
后宅深处,梁玉瑶的闺房更是装扮得分外精心。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熏香,混合着崭新的绸缎气息。
梁玉瑶身着大红嫁衣,端坐在梳妆台前,嫁衣上用金线密密绣着繁复华丽的凤凰牡丹图案,流光溢彩。
她乌黑浓密的秀发被绾成精致的发髻,鬓边簪着一支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的凤钗,凤口衔下的流苏随着她轻微的动作轻轻摇曳,更衬得她面容如玉,眉目如画。
肌肤细腻白淅,此刻因试妆而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双眸清澈沉静,唇瓣点了嫣红的口脂,整个人如同画中走出的仙子,明艳不可方物。
秋月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她发髻上的钗环,另一个丫鬟则蹲下身,仔细抚平嫁衣裙裾上细微的褶皱。
“二姐!二姐!”清脆的童音伴着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梁玉珂风风火火地跑进房间。
她一眼看到盛装打扮的二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哇!二姐真美!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梁玉瑶心情极好,闻言唇角弯起,声音也比平日柔和许多:“你跑得这样急,就是为了来夸我好看?”
“当然不是!”梁玉珂凑近了些,“二姐知不知道,那国债,昨天开卖第一天,总共买了多少?”
梁玉瑶对朝堂之事并非一无所知,知道这是陆临川力推的新政,但具体数额并未时刻关注。
她微微摇了摇头:“多少?你直说吧。”
梁玉珂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整整八十一万两银子呢!”
梁玉瑶也是一惊,显然没想到数额如此巨大,红唇微启:“竟然这么多!”
“是啊!”梁玉珂用力点头,“咱们整个梁府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银子吧?”
“姐夫真是太厉害了!”
“真羡慕二姐,以后还能住进王府里了。”
梁玉瑶看着她孩子气的羡慕,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梁玉珂忽然笑嘻嘻地说:“不如我给二姐当陪嫁丫鬟吧?我跟你一起嫁过去,让秋月姐姐留在府里当三小姐怎么样?”
一旁的秋月听了,恼道:“三小姐越说越不象话了……”
梁玉珂咯咯笑起来:“看来秋月姐姐也喜欢姐夫,二姐,你可得小心了!”
秋月俏脸一红,低声嗔怪:“小姐!”
梁玉瑶看着妹妹捉弄自己的丫鬟,无奈地轻斥道:“三妹妹从小就喜欢胡说八道,你和她置气,不是自找麻烦吗?”
梁玉珂得意地嘿嘿一笑,凑到梁玉瑶身边,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她的手:“二姐你也别闲着,嫁过去之后,可得抓紧给我生个小侄儿才是正理!”
梁玉瑶被她这直白的话说得脸上也飞起红霞,一把拉过这个调皮捣蛋的妹妹,伸手就在她粉嫩嫩的脸上轻轻拧了一下:“小丫头片子,还再胡说八道!”
姐妹俩正笑闹作一团,小丫鬟瑞雪却神色慌张、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梁玉瑶松开妹妹,敛了笑意:“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瑞雪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姐和丫鬟,尤豫了一下:“小姐,奴婢……奴婢刚才在外面,听见几个老嬷嬷在传……传跟未来姑爷有关的闲话……”
闺房内轻松的气氛瞬间凝滞。
梁玉瑶的心微微一沉:“传什么?”
瑞雪低着头,声音更小了:“她们说,未来姑爷在外面养了两个外室……还说,姑爷每天都……”
后面的话,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难以启齿,她支吾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够了!”梁玉瑶骤然打断了瑞雪的话。
她的指尖微微发凉,但神情依旧保持镇定。
瑞雪吓得立刻噤声,头垂得更低了。
一旁原本笑嘻嘻的梁玉珂也立刻收起了玩闹的神色,小脸严肃起来,担忧地看着姐姐。
梁玉瑶了解瑞雪。
这小丫鬟心思单纯,性格腼典内向,胆子也不大,若非真有其事且传得颇为不堪,她绝不会贸然跑到自己跟前学舌。
她压下心头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看向最沉稳可靠的大丫鬟:“秋月!”
“奴婢在!”秋月立刻应声,脸上也带了怒意。
“你带几个可靠的家丁,立刻去将传这些话的那几个老嬷嬷给我绑起来,堵上嘴!直接送到母亲那里去,请母亲发落!”
“府中再有任何人敢嚼舌根,一律严惩,绝不姑息!”
“是,小姐!”秋月领命,眼神凛然,快步转身出去执行。
梁玉珂看着姐姐果断处置,小声道:“二姐……你别生气……”
梁玉瑶轻轻吸了口气,看向妹妹:“我没生气。”
梁玉珂毕竟年纪小,有些不解:“那……那你为什么……”
梁玉瑶摇摇头:“我与他马上就要成亲了,大婚在即,府中却忽然传出这样……不堪的闲言碎语,还特意‘传’到我这里,这绝非偶然。”
她顿了顿:“他在朝中推行新政,政敌环伺,恨他入骨者不知凡几。”
“这些人巴不得他身败名裂,巴不得他与我梁家生隙,巴不得这桩婚事办不成。”
“至于……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