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琰看着他的背影,对身边众人轻声道:“既然是为国纾困,朕也不能袖手旁观。”
众人立刻明白了什么,齐声道:“陛下圣明。”
这时,白景明也走进了交易行。
他一眼便瞧见了陆临川,快步过来,拱手道:“怀远!”
又看到陆临川身边簇拥着一群气度不凡的人,虽然都不认识,但看穿着气质绝非寻常百姓,也连忙团团作揖:“见过诸位大人。”
他的目光掠过那位站在内核位置、面容年轻却气度沉凝的藏青服青年时,心中猛地一震。
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不敢确定,下意识看向陆临川。
陆临川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白景明心头大定,深吸一口气,对着姬琰的方向,郑重地躬身行礼:“学生白景明,参见陛下。”
姬琰微微一笑:“免礼。朕常听怀远提起你,《民声通闻》办得极好,果真是才思敏捷,忠勤任事。”
白景明心中激动,面上竭力保持镇定:“陛下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能为朝廷分忧,是学生的本分。”
姬琰似乎对白景明颇有兴趣,问道:“你是举人?”
白景明躬敬答道:“是,学生是浙江绍兴府甲子科举人。”
“只是……学生愚钝,屡试春闱不第,未能通过会试。”
姬琰温和道:“无妨,学有所用方为真才。”
“你如今主持《民声通闻》,沟通朝野,启迪民智,同样是报效朝廷,为国效力,功莫大焉。”
白景明欣喜若狂。
说话间,魏忠已办妥手续,回来复命。
张淮正见状,再次劝道:“陛下,既然事已办妥,此地喧嚣,不如……”
他是真心担忧皇帝的安全。
姬琰环顾了一下确实拥挤嘈杂的大厅,这次没有反对,但还是不太想走。
白景明心思玲胧,立刻抓住机会提议道:“陛下,前方不远处的酒楼,是学生族中产业。”
“其二楼雅间临街,视野开阔,可将交易行门前景象尽收眼底。”
“学生斗胆,恭请陛下移驾暂歇。”
他指向不远处一座颇为雅致的二层酒楼。
姬琰略显尤豫。
陆临川也适时劝道:“陛下,子瑜所言甚是。”
“楼上清静些,又能俯瞰全景,一举两得。”
他也担心皇帝在人群中待久了风险太大。
姬琰终于点头笑道:“好,那便去坐坐。”
白景明大喜,连忙在前引路。
一行人离开交易行,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
白景明立刻吩咐掌柜清场,将二楼最好的雅间“揽胜阁”腾出,又火速命后厨将最好的茶点果品悉数奉上,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若能给皇帝留下好印象,对白家而言,可是天大的福缘。
揽胜阁内,轩窗敞开,清风徐来。
凭栏下望,公债交易行门前人头攒动的景象一览无馀。
众人落座,颇有几分群贤毕至的味道。
陆临川坐在姬琰右下手首位。
楼下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气氛轻松了些。
姬琰端起青瓷茶盏,看着交易行前依旧排着长队的人群,若有所思。
他放下茶盏,转向陆临川:“怀远,你此前曾言,观察国债价格的起伏,可以窥见民间对朝廷施政的信心高低。”
“今日趁诸位卿家都在,你便细细说说,这交易行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国债的价格,又是如何定出来的?”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陆临川,准备聆听这位奇才的高见。
陆临川放下茶盏,略作沉吟。
理论他早已在奏对和上书房讨论中阐明,今日便着重讲些实务细节:
“陛下容禀。”
“官府在国债期满之前,是不会回购国债的,且国债的价格由成本价利息两个方面组成,所以在百姓的自由交易中,会有起伏。”
他指向窗外交易行:“交易日内,自巳时初起,所有卖家需将自己愿意卖出某张债券的最低价格写在特制的木牌上,投入专设的‘卖方报价箱’。”
“买家则将自己愿意买入的最高价格写在木牌上,投入‘买方报价箱’。”
“此过程匿名进行,木牌上只写价格和数量,不具姓名券号。”
“至午时正,停止报价。”
“帐房先生当众开启报价箱,将所有报价汇总记录。”
“他们会依据事先定好的规则,剔除报价过高或过低的极端价格,然后,再根据剩下的有效报价,接过运算,集体商定出一个当日的‘基准成交价’,张贴公示于交易行外的牌价板上。”
“此基准成交价一旦公示,当日馀下的交易时间,至酉时末结束,所有国债的买卖,便只能在这个基准价的基础上,上浮或下浮不超过百分之二进行。”
他顿了顿,继续道:“正常情况下,一张面值十两、年息二分的国债券,其真实价值应高于十两,因为它代表着五年后的本息收益。”
“因此,交易价格通常在十两至十一两之间波动。”
“价格越高,意味着百姓愿意付出更多溢价持有国债,说明他们对朝廷未来的偿债能力信心充足,对国运看好,民心凝聚。”
“反之,若价格跌破十两,则显示信心不足。”
陆临川补充道:“当然,也不能盲目迷信价格。”
“譬如,朝廷若突然颁布一项对商人极为有利的新政,可能导致国债价格短期上涨,但这未必是真正信心增强,而可能是商人预期获利、资金充裕后进行的投机性买入。”
“又或者,某些大户故意高价收购制造假象。”
“因此,观察价格需结合具体政令、时局变化,审慎解读。”
这些道理,在座的张淮正等人或多或少都明白些,但经陆临川条理清淅地剖析出来,依旧让人感到十分精妙。
“怀远巧思,果然……”
就在这时,楼下公债交易行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其间还夹杂着清脆的鞭炮炸响。
紧接着,一声中气十足、充满喜气的呼喊穿透喧嚣,清淅地传上楼来:
“捷报!捷报!国债发行量——破五十万两啦——!”
雅阁内瞬间一静。
“五十万两?!”张淮正猛地站起身,“这才两个时辰啊!”
姬琰“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窗边,目光灼灼地望向交易行门前。
只见那里人头攒动,欢呼雀跃,负责唱报的吏员正被兴奋的人群簇拥着。
姬琰脸上瞬间绽开难以抑制的笑容:“好!好!哈哈哈哈!天佑大虞!天佑大虞啊!”
大臣们也纷纷站起,围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一片欢腾的景象,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和振奋。
姬琰转过身,看着雅阁内这一圈心腹,感慨万千:“想当初,怀远初提国债之策,朝野非议汹汹,攻讦如潮,国事艰难,朕亦忧心如焚。”
“多赖诸位卿家,鼎力支持,殚精竭虑,方能排除万难,始有今日之盛况!”
“朕心甚慰!甚慰!”
照这个速度下去,朝廷需要的银子,很快就能凑齐。
燃眉之急,就快要解决了!
众人也是欣喜异常,连忙躬身:“此乃陛下洪福齐天,圣心烛照,臣等不敢居功!”
姬琰心情极佳地摆摆手,目光落在陆临川身上:“怀远啊,今日如此大喜……朕许久未曾见你赋诗了。”
“此情此景,岂能无诗?”
“不如你即兴赋诗一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