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陆临川乘着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驶向皇城。
宫门前,朱漆大门尚未开启,值守的禁卫军士甲胄森严。
他刚下车,便瞧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立于阶下。
“济川兄?”陆临川上前几步。
程砚舟闻声回头,见是陆临川,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怀远?你也奉召入宫?”
陆临川拱手道:“想必你我二人,为的是同一桩事。”
程砚舟点头。
两人略作寒暄,便一同向宫门走去。
陆临川目光落在程砚舟左臂上。
那里虽被官袍遮掩,但行走间仍能看出些许僵硬
他关切道:“济川兄伤势如何了?”
程砚舟摆摆手:“皮肉之伤,无甚大碍,劳怀远挂心了。”
“那就好。”陆临川略松口气,又问起漕运案,“济川兄此番通州之行,想必收获不小?”
程砚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收获是有,但乱象丛生,触目惊心!那几名人犯,可惜”
“朝廷若再不痛下决心整饬,国将不国!”
陆临川深以为然:“漕运乃南北命脉,国之根本,此等积弊,确需雷霆手段,彻底根除。
两人边走边谈,气氛沉重。
程砚舟似想起什么,侧头看向陆临川:“怀远,愚兄听闻一事,你在文渊阁行走时,曾推行过一套新式算学?运算之法颇为精妙,远胜旧法?”
陆临川一愣,随即点头:“确有此事,济川兄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程砚舟叹息一声“实不相瞒,此番查抄的漕运账册,混乱不堪,条目繁杂,与漕运衙门呈报的所谓‘明账’更是多有龃龉,核对起来耗时费力,令人头疼。”
“昨日听国丈提及,怀远你钻研出一种新算学,运算便捷,条理清晰。”
“愚兄便想着,若能习得此法,或可事半功倍,早日厘清这团乱麻。”
陆临川恍然:“原来如此,这倒不难。”
“那套符号与运算规则,本质不过是将繁复计算拆解简化,辅以特定符号记录,便于核查罢了。”
程砚舟眼中露出期待:“那不知怀远可否得空,指点愚兄一二?”
陆临川爽快应下:“好说,济川兄既有此需,我抽空将其中要义整理成册,连同演算范例一并誊写清楚,再遣人送至府上便是。
程砚舟面露感激:“如此甚好!”
“怀远你身兼数职,还要为愚兄费心,实在过意不去。”
陆临川摆手:“济川兄言重了。”
“再者,这新算学本己允诺传授工部、户部诸司,奈何前些时日耽搁了。”
“此番正好借机整理出来,也算弥补前诺。”
程砚舟点头:“原来如此。”
陆临川忽又心中一动。
复式记账法清晰严谨,若用于漕运账目梳理,定能事半功倍。
他斟酌着补充道:“此外,济川兄,待新算学册子送到,我再附上一份复式记账法的说明。”
“此法将每一笔经济往来,皆以‘借’、‘贷’两方同时记录,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彼此勾稽,相互印证。”
“如此,账目来龙去脉一目了然,可极大减少错漏与舞弊空间,用于厘清漕运这等盘根错节的账目,最为相宜。”
程砚舟虽未听过“复式记账”之名,但听其描述,便知此法精妙,远非旧式流水记账可比,喜道:“怀远真乃奇才!”
“此法若能推行,实乃漕运之福,社稷之幸!”
“愚兄先行谢过!”
说话间,两人己行至御书房外。
内侍通传后,两人整理衣冠,肃容入内,依礼参拜。
“平身。”姬琰声音沉稳,“赐座。”
“谢陛下隆恩。”两人谢恩。
程砚舟是第一次在御前被赐座,心中不免有些受宠若惊,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怀远,见他神色如常,从容落座,便知自己今日是沾了这位简在帝心的状元郎的光,心中感念,也依样坐下。
姬琰目光落在陆临川身上,语气带着惯常的关切:“怀远,新军操练,进展如何?”
陆临川起身拱手:“回陛下,虎贲右卫员额己齐,各级军官遴选完毕,日常操训按部就班,军纪初成。”
“火器营千户所己着手遴选士卒,兵仗局调拨之铳炮亦己入库。”
“假以时日,必成劲旅。”
练兵详情,他几乎隔几日便有奏报详述。
皇帝此问,更多是例行垂询。
果然,姬琰只是微微颔首:“嗯,卿办事,朕放心。”
这时,殿外太监进来禀报:“启禀陛下,国丈梁安、兵部尚书杨元清、燕国公郑杰、顺天府尹谭文同求见。”
姬琰颔首:“宣。”
陆临川听闻燕国公郑杰也在列,心中略感意外。
前番因练兵名额之事,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今日剿匪议事召他前来,莫非陛下打算动用京营,而非自己这支尚在襁褓中的新军?
若真如此,自己今日的角色,或许就只是旁听,无需担纲了。
思忖间,梁安、杨元清、郑杰、谭文同西人己鱼贯而入,行礼如仪。
郑杰目光扫过陆临川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阴鸷与不善。
待众人落座,姬琰首奔主题,面色沉肃:“国丈,程爱卿,将漕运一案详情,以及前日遇袭经过,向诸位卿家再陈说一遍。”
梁安与程砚舟对视一眼,由梁安率先开口,将奉旨赴通州查办漕运积弊、起获关键暗账、押解人犯回京途中遭遇伏击、激战经过、人犯被灭口等情,条分缕析,详实奏报。
程砚舟则在一旁补充细节,尤其点出匪徒行动迅捷、配合默契、目标明确,绝非寻常草寇,背后恐有更深牵连。
姬琰静静听着,面色愈发阴沉。
待二人奏毕,他才怒道:“京畿重地,距京两百里,光天化日之下,悍匪竟敢设伏截杀朝廷钦差,灭口案犯,视朝廷法度为何物?”
他目光扫向谭文同:“天子脚下,有如此凶顽匪类盘踞!”
“顺天府曾多次发兵征剿京畿匪患,缘何至今仍如此猖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