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的湄南河支流泛着铁灰色的光。阿南拖着威猜爬上河滩,两人像搁浅的死鱼般大口喘息。威猜的左手自手腕处彻底碳化,断面覆盖着晶莹的冰霜,奇怪的是没有一丝血迹。
阿南没有回答。他盯着河面——在那片渐渐亮起的天光下,仍有一缕不易察觉的红影沉在水中,如同稀释的血丝。
咚。
一声闷响从镇子方向传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像是有人在敲击空心的木头。阿南勉强支起身子,看见班蓬镇的街道上晃动着许多人影。控制的镇民,此刻正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自家门前,用额头重重叩击地面。
阿南突然发现所有跪拜者都面朝同一个方向——奶奶的老屋。更准确地说,是老屋后那棵歪脖子榕树。树下的泥土不知何时被翻开了,露出半截漆黑的木箱。
他的话戛然而止。
榕树下站着一个人影。
瘦削的轮廓,熟悉的蓝色衣衫,花白的头发盘成老式发髻——是已经去世多年的奶奶。她背对着他们,正用一把木勺从铜匣里舀出某种液体,洒向跪拜的镇民。液体在晨光中闪着诡异的珍珠光泽,像融化的水银。
人影突然转头。
阿南的血液瞬间冻结。那张脸确实是奶奶的,但皮肤呈现出死人才有的青灰色,嘴角以一种不可能的弧度向上咧着,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颗浑浊的白色球体,中央各有一点针尖大小的红芒。
奶奶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那是阿南记忆中没有的残缺。但此刻,那截断指处正蠕动着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一根青灰色的新手指,指甲又尖又长,与威猜变异前的左手一模一样。
阿南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溶洞里看到的画面:女人将骨牌塞进孩童口中那不是保护,是转移!
阿南背起威猜向镇外寺庙跑去。穿过空荡荡的集市时,他发现所有摊位上摆着的不是商品,而是一盏盏熄灭的绿水灯。更诡异的是,每盏灯旁都整整齐齐摆着三样东西:指甲、头发和一颗脱落的牙齿。
寺庙大门洞开,院中那口古钟不知被谁敲响,正发出沉闷的哀鸣。阿南冲进大殿,佛像的金漆剥落大半,露出里面漆黑的木质。而在佛像掌心,本该放着莲花的位置,赫然是一轮用红绳缠绕成的满月形状。
掀开腐朽的木板,一股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地窖中央摆着一口水晶棺,里面躺着一个人——是颂姨。她的胸口仍插着那支骨箭,但面色红润得不可思议,仿佛只是睡着了。
水晶棺旁跪着一个人影。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身,露出让阿南毛骨悚然的面容——
是那个本该死在河底溶洞里的老庙祝。他的眼皮依然被线缝着,但嘴角的缝合线已经断裂,形成一个夸张的笑容。
他举起干枯的手,掌心托着两样东西:半块与阿南之前找到的一模一样的骨牌,以及一枚刻着\"班蓬\"二字的铜戒指。
阿南这才注意到,地窖墙上挂着一幅古老画卷:画面中央是七位身着古老服饰的人,每人手中捧着一盏青铜灯。最左边的人面容模糊,但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最右边的年轻人,赫然长着威猜爷爷的脸。
阿南本能地扑上去阻拦,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后脑重重撞在墙上,视线模糊间,他看到老庙祝将戒指戴在了颂姨手上,又将骨牌——
按在了她的额头。
咔嚓。
骨牌与皮肤接触的瞬间,颂姨的眼睛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纯白色眼睛,中央泛着针尖大小的红芒。
地窖剧烈震动,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符文。阿南挣扎着爬向威猜,却发现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碳化的断腕处生出肉芽,却不是人类的手,而是五根青灰色的细长触须。
他的右眼突然爆裂,一团黑雾喷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小小的锚形。与此同时,水晶棺中的颂姨(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东西)缓缓坐起,纯白的眼睛转向阿南。
老庙祝跪倒在地,狂热地亲吻颂姨的鞋尖。地窖顶部突然裂开,露出外面渐亮的天色——以及一轮迟迟不肯落下的血月。
阿南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袭来。失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颂姨\"走到威猜身边,用那根新生的青灰色手指点在他眉心。威猜的身体立刻干瘪下去,像被抽干了所有水分,而\"颂姨\"的皮肤则变得红润了几分。
阿南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床单。窗外,满月高悬,在公寓玻璃上投下惨白的光。自从离开班蓬镇,他每晚都梦见那条河、那口棺,还有那双纯白的眼睛。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起,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自动弹出。
照片上是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日期是六十年前。画面中,七个人站在水神庙前合影,最左侧是个穿蓝衫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个婴儿。
阿南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他认出了那个女人——确实不是奶奶,但眉眼有八分相似。而那个婴儿手腕上的胎记,与他锁骨下方的印记一模一样。
彩信又闪了一下,第二张照片加载出来:
一轮满月倒映在湄南河上,月中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正直勾勾地\"看\"着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