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一声号角,自北面天际遥遥传来。
其声苍凉,凶戾。
绝非寻常军号。
倒似孤狼对月长嗥。
众人心头一紧,齐上墙垛,循声望去。
地平在线。
一道墨线,缓缓浮现。
是骑兵!
万人骑阵!
军中不见旌旗。
风中,唯见无数狼尾摇曳。
乌桓兵锋,已至城下。
……
夜色如墨,风雪愈发大了。
邺城,南门。
城砖皆为血染。
审配按剑而立,身形挺直如枪。
身后锐卒,不足五百,人人挂彩。
昨日血战之景,犹在眼前。
袍泽风干的断肢,就卡在女墙的豁口上。
一名队正跟跄上前,嘴唇干裂如树皮。
“审先生,兄弟们一日未进米水……铁打的身子,也快熬化了。”
“再这么下去,不等贼人攻上来,咱们自己就先倒了。”
审配不曾回头,其声冷如寒冰。
“撑不住,也得撑。”
“主公在虎牢关前为大汉流血,我等在此为基业守门。”
“若失此城,我等死亦无颜面君!”
便在此刻。
轰隆——!
大地,猛然一颤。
城外,那蛰伏了一夜的数十架抛石车,再度发出怒吼。
磨盘大的石弹,撕开风雪,呼啸而来。
带着死神的尖啸。
“伏低!”
一名老卒嘶声力竭。
众人下意识地伏下身躯,将头埋入臂弯。
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一名叫杨三的都伯死死趴在地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又来了……又是那鬼东西。”
昨日,他身旁的兄弟小乙,就是被这玩意砸成了肉泥。
他甚至,连一块完整骸骨都拼不起来。
轰!!!
一发石弹,正中城墙垛口!
碎石狂飙,铁雨般崩溅。
一名年轻士卒,躲闪不及,半个头颅被石块削去。
这名士卒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软软倒下。
而他所倒下的地方,正是昨日他兄弟战死之处。
兄弟二人,黄泉路上,终得团聚。
脑浆混着鲜血,溅在身旁袍泽干裂嘴唇上。
温热,黏稠。
恐慌迅速在残兵之中蔓延。
一名叫杨三的都伯,亲眼目睹这一幕。
袍泽的血肉,就糊在他眼前的城砖上。
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哐当!”
他手中的环首刀,坠地。
杨三痴痴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淌了下来。
“哈哈……没了……”
“粮没了……箭没了……”
“……援兵,也没了……”
他双膝跪倒,眼神涣散,泪水混着鼻涕流过满是硝烟的脸颊。
他指着城外,又指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对着天空嘶吼。
“……生路,没了!!!”
这绝望的嘶吼,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惧之门。
一名老卒把手中的断枪一扔,靠着城墙坐下,开始解自己的甲胄。
“不打了,不打了……都是死,俺不想被砸成肉泥,俺想留个全尸回家……”
身边数名士卒,亦是浑身剧颤,兵刃脱手。
有人瘫倒,有人抱头痛哭,更有甚者,竟想攀着绳索下城逃命。
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崩了。
“乱我军心者,死!”
审配目中杀意迸现。
唰!
长剑出鞘,如一道冰冷的闪电,掠过杨三的脖颈。
一颗头颅,在雪中翻滚。
那年轻脸上最后的表情,不是恐惧,竟是一种解脱。
审配还剑入鞘。
一滴血珠,自剑鞘滑落。
滴雪无声。
那正解甲之老卒,双手僵直。
两股战战,不能自已。
审配环视溃兵,其声不高。
“主公以国士待我等,托付此城此民!”
“他未尝不可弃我等,自领主力南下求生。然主公未行此举!”
“身后!便是父母妻儿!尔等欲降,可思城破之后,家小沦为胡虏鱼肉!”
言罢,审配转身。
独步,走向那最残破之垛口。
其背影孤绝。
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军心已溃,言语无用。唯有死志,可换死志!”
“主公以国士待我,我审配今日,便以国士报之!”
“我这一腔书生血,今日便泼洒在这城头,看看能否为我主基业,再燃起一星半点的火!”
“……”
城头死寂。
新死校尉之血,尚温。
看着审配浴血的背影,一名随刘备自太行山入城的独臂老卒王二,死死攥着手中长矛。
他心中暗道:
“当日主公为我这等贱民立碑,我便知此命,不只属于自己了。”
“今日,这酸儒,竟也肯为我等赴死。”
“这邺城,便是老子的家!哪个狗日的敢闯进来,老子便咬碎他的喉咙!”
此时。
城下,张燕军阵号角再起。
一九尺巨汉,手持双锤,越阵而出。
“邺城鼠辈!谁来赴死!”
此人,张燕麾下猛将,张魁!
其后数百死士,持盾扛锤,直扑城墙缺口。
缺口守将已死,士卒正溃。
“贼寇欲破此口!”
文秀面色骤变。
远处,石虎拄刀喘息。
他左臂之血,已透重甲。
“顶上去!”
石虎嘶吼。
然,残兵畏惧,无一人敢动。
城楼高处,沮授已是双拳紧握。
军心已散,神仙难救!
审配见状,再无一言。
他一把扯落身上儒袍,袍下,软甲早已备妥。
不等亲卫反应。
审配已拔剑,孤身冲向缺口。
“审某在此,谁敢再退!”
一介书生,悍然独对数百悍匪。
其身后,仅七八亲卫坦然相随。
张魁见之,先是一愣,随即狂笑不止。
“邺城无人了吗!派个酸儒来送死!”
他双锤互击,发一声巨响,直扑审配。
审配不闪不避,挺剑相迎,口中长啸。
“为国尽忠,何分文武!”
铛!
剑锤相交!
审配虎口崩裂,被震退数步,撞于墙垛,呕出一口鲜血。
终究是书生之躯,差得太远。
“死吧!”
张魁双锤再至,势要将其砸为肉泥。
就在此刻,那几个早已吓破胆的亲卫,竟双目赤红,不约而同,以血肉之躯撞向张魁!
“保护先生!”
噗嗤!
双锤落下,骨裂肉碎。
三名亲卫,当场毙命。
他们,以命相搏,只为审配,争得一息。
“啊——!”
审配目龇欲裂,悲愤交加,不退反进,一剑自张魁肋下不及防护之处刺入!
以命换命!
城下,石虎嘶吼。
“文秀!照顾好兄弟们!”
他掷出手中战刀,撞开一偷袭审配的贼兵。
而后,拖着伤躯,逆着人流,冲向缺口。
审配的血,亲卫的死。
点燃了残兵心中最后血性。
那名脱甲的老卒,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地发出一声哭嚎,重新拿起断枪。
“他娘的!”
身边一个同样准备逃跑的兵痞一拳砸在自己脸上,满嘴是血。
“连给笔杆子的都敢死!咱弟兄的命,就他娘的这么不值钱?!“
“值钱!”老卒吼了回去,“咱的命,是主公从太行山里捡回来的!”
“今日,便还在这城头上!文官都不怕死,老子怕个鸟!”
“没错,审先生尚能死战!我等披甲汉子,岂能坐视!”
“与他们拼了!”
残存士卒,重拾兵刃,怒吼着,扑向缺口。
一场白刃血战,再起!
不知过去多久。
审配已不知身中几刀。
意识模糊。
他只记得,不能退。
身后,是邺城,是百万生民。
“我审配尚在……”
“邺城……便在!”
血染征袍,身形欲坠。
然他手中卷刃长剑,仍死指敌军。
岿然不动。
【叮!】
【检测到麾下“社稷之臣”审配,于危城之际,行死战之事,引动天命!】
【审配,孤城死守之天命,已成功觉醒!(一阶:铁骨铸城)!】
【觉醒事迹:以文官之身,亲冒矢石,于城破之际血战不退,其刚烈风骨凝聚溃散军心,铸就孤城死守之魂!】
……
城楼高处,沮授看着审配被人抬下,看着那些重拾兵刃的残兵,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墙垛。
他心中默念:
“正平,你这刚烈的书生……竟真用自己的骨头,为这座城,重新铸了一段脊梁……”
“主公言,冀州之魂,在忠勇,在信义。今日,我沮授,亲眼见证了这魂魄的模样。”
“此魂,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