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东门。
牵招身上带着新的血迹。
身后密林,隐隐传来乌桓人的咒骂。
他见到田畴,长笑一声,一拳砸在田畴肩上。
“子泰!军情紧急,客套话便不说了!”
“子龙将军的手令我已收到。一百条好汉,全是我飞狐营里百里挑一的猎手,由我最信任的兄弟——钱六带队。”
牵招指向身后一名眼神锐利如鹰的猎户头领。
他再回头,郑重握住田畴双手,声音低沉。
“子泰,我知你平生之志,在靖平北疆,不在沙场搏命。”
“然今日,这百馀名兄弟的性命,连同我牵招这条命,还有这满城军民的生路……”
“便都交到你这个文弱书生手里了!”
他眼中血丝密布。
“此去黑风口,九死一生。记住!事不可为,便退回来!”
“牵招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在东门为你们杀开一条血路!”
田畴看着挚友,心中热流涌动。
他重重点头。
“子经,且为我温一壶酒。”
“待我……携粮归来!”
……
废弃暗渠之内。
渠内漆黑,腥臭扑鼻,淤泥没膝。
钱六借微光低声问。
“田先生,此路……当真能走?”
田畴手持舆图,笃定道。
“能走。”
“此渠看似死路,实与漳水暗脉相连,必有气口。”
他侧耳细听。
“听……”
众人摒息。
黑暗深处,果有微弱风声。
田畴根据风声判断。
“气口之上三百步,必有巡哨,我等需东折。”
行至岔路。
钱六指向左路:“先生,此路宽阔。”
田畴蹲下,捻起淤泥,置于鼻下轻嗅,又伸手探入水中。
“走右边。”
“左边水道深处有沼气,看似安稳,实则死路。”
“右边虽窄,水流却通向活水,必有出口。”
钱六不再多言。
“听先生号令!”
他身后百名猎户,亦无半分迟疑。
行不多时,果见前方透出微光。
……
众人潜出暗渠,已是午夜。
此地荒无人烟,遍布沟壑。
正欲前行。
田畴忽地伏身,伸手示意。
全队百人,瞬间化为林中石块,寂然无声。
远处,一队蒙特内哥罗斥候打马而过,约有三十馀人,骂骂咧咧。
“他娘的,听说南门张魁将军都被人砍了,还让咱们在此处喝西北风!”
“乌桓那帮蛮子又不攻城,大帅怕是信不过他们。”
钱六已按住刀柄,目露杀气。
田畴却做了几个手势。
其意为:不可恋战,绕行。
钱六点头,领着众人,匍匐退入更深的阴影。
待斥候队远去。
钱六低声道:“先生,三十馀人,我等一炷香便可全数了结。”
田畴摇头。
“我等此行,如履薄冰,能不见血,便不见血。”
“他们的命,要留到黑风口去换粮食。”
……
半日后,黑风口外围。
钱六看着眼前的景象,面如死灰。
“先生,此乃天亡我等!”
前方,那座记忆中的密仓,早已变成一座壁垒森严的军寨。
军寨之中,蒙特内哥罗军旗帜招展。
巡逻队往来不绝,寨门前更有重兵把守。
粗略一算,不下三千精锐。
钱六涩声道:“此地竟是张燕主力之后勤重地!”
“莫说百人,便是千人来攻,亦是飞蛾扑火!”
田畴亦是心中一沉。
楚夜军师留下的锦囊,只言此地有仓。
却未料到,张燕竟将此地化为巢穴!
他死死盯着远处营寨,脑中飞速转动。
正攻,必死。
放弃,满城皆亡。
身后百名兄弟,皆在等他一言。
杜远自焚的烈焰,审配浴血的身影,牵招托付的眼神,一一闪过脑海。
田畴心中忽有声如洪钟。
“主公在虎牢,为的是信义!”
“审先生死战,为的是风骨!”
“子龙将军开门迎敌,为的是豪胆!”
“我田畴一介书生,空有屠龙术,不遇挥剑之人!”
“今日,主公告我以国士,挚友托我以姓命!”
“我为何不能也为这信义二字,行一次鬼神之策?!”
就在此刻。
田畴只觉眼前壑然开朗。
山川、河流、营寨,不再是静物。
而是无数流动线条。
死生之路、敌军士气、后勤强弱……
尽皆洞若观火!
一个破绽,被田畴瞬间捕捉。
“黄龙此人,勇而无谋。其营寨布防,兵力尽集于南门……”
“……其西北角有一断崖,其下乃干涸河道,距粮仓后门不足五十步!”
田畴霍然回头,对钱六断然下令:
“钱六!”
“遵命!”
“你率八十人,持乌桓狼旗,于东南五里处袭扰!动静越大越好,让黄龙以为乌桓人要抢粮!”
他又指向身后二十名矫健猎户。
“你等,随我来!”
“不攻,不战……”
“……只偷!”
……
黄龙,蒙特内哥罗渠帅之一,正于帐中饮酒。
忽闻东南杀声大作!
“报——!大帅!乌桓蛮子攻来了!”
黄龙大怒,一脚踹翻酒案!
“就知道这群狼崽子靠不住!”
“传我将令!全军迎敌!”
他点齐两千五百主力,倾巢而出,只留五百老弱守寨。
……
西北,断崖。
田畴亲率二十精锐,以绳索缒下。
潜至粮仓后门。
“动手。”
十馀名守卫,未发一声,尽数毙命。
撬开门锁。
仓内谷米堆积如山!
“只搬精米,每人两袋,速退!”
田畴又将一桶油脂,泼于草料之上。
“点火。”
待黄龙发觉上当回援,为时已晚。
田畴早已率部,携粮远遁山林。
只留下一座大火空仓。
【叮!】
【检测到麾下田畴,于死局寻脉,勘破生机,引动天命!】
【田畴天命觉醒!(一阶:山河脉动)】
【觉醒事迹:邺城粮绝,于重兵环伺之下,身先士卒,亲率百人死士奇袭敌后‘黑风口’要地,以鬼神莫测之智谋夺回生机。其行,是将地图上的线条,化为万千袍泽饮血求生的活路!】
……
南门,再起战火。
审配重伤下城。
张魁虽退,然蒙特内哥罗军攻势更猛。
数辆冲车,缓缓逼近城门。
“拦住!“
石虎拄着断刀,独臂前指。
然箭矢落于车身,如石沉水。
南门缺口,转瞬便至!
“石大哥……守不住了。”
文秀浑身浴血,令旗在手,却已断半截。
石虎一笑,吐出一口血沫。
“那便用命去填!”
他拎起一桶火油,便要冲下城墙。
“等等!”
文秀一把拉住他。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些冲车。
“石大哥,信我最后一次!”
“集结所有弟兄,还有城中还能动的民夫!”
“将所有能烧之物,都堆上板车!”
半个时辰后。
城门内。
十几辆板车,堆满引火之物。
车前,绑着饥饿数日的红眼老牛。
文秀手持火把,对着身后数百伤兵与青壮,深深一揖。
“诸位!”
“城破,则家亡!”
“今日,我文秀,愿以身为炬,为邺城趟出一条生路!”
他将火把,递给石虎。
“石大哥。若有来生,再与君并肩!”
言罢,他竟亲推一辆火车,奋力撞向敌军!
“文秀!”
石虎目眦欲裂。
数十辆“火牛”车,自城门缺口,咆哮而出!
“疯了!他们都疯了!”
蒙特内哥罗贼寇见此情形,阵脚大乱。
轰——!
烈焰相撞,火光冲天!
惨叫声、爆炸声不绝于耳。
文秀被气浪掀飞,生死不知。
弥留之际,文秀眼中看到的,是讲武堂中,楚夜军师那双平静的眼。
“护袍泽,再杀敌……此,方为大勇……”
他笑了。
“军师……我做到了……”
这以血肉点燃的屏障,为摇摇欲坠的南门,争取到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乱军之中,那被烧得半死的猛将张魁,自火海中冲出,挥舞双锤,几如魔神。
“杀尽邺城鼠辈!”
他正欲突入城门,一道身影拦在他面前。
是石虎。
此刻的石虎,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还我兄弟命来!”
他舍弃所有防御,以独臂断刀,与那魔神般的张魁,死战一处。
刀锤碰撞,火星四溅。
每一次交击,石虎臂上便多一道伤口。
最终,他以左肩硬抗一锤,臂骨尽碎为代价,将那柄断刀,狠狠送入了张魁的心窝。
“文秀……兄弟……”
石虎感到力气正在流失,视野也渐渐模糊。
“军师说……我等同生,同死……”
“这一课……俺……学会了……”
“为袍泽者……死……战!”
石虎力竭,倒于血泊之中。
【叮!】
【石虎、文秀引动天命!】
【石虎,不屈陷阵之天命,觉醒(一阶:血火残躯)!火残躯:于力竭重伤之际,可激发潜能,短时间内战力暴涨,舍身一击!】
【文秀,合纵安民之天命,觉醒(一阶:赤心为炬)!心为炬:可于绝境感召士卒、民夫死战之心,极大提升其士气与执行力!】
……
石虎力竭,倒于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南门城墙,终于在付出了惨痛代价后,暂时归于死寂。
侥幸存活的残兵与民夫,看着城门缺口处那片焦黑的修罗场,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两位少年将军,一时间竟忘了欢呼,只馀下麻木喘息。
“守……守住了……”
一名老卒喃喃自语,话音未落,已力竭坐倒在地。
城楼之上,沮授望着这一幕,眼中却闪过一道凝重之色。
南门之火虽暂熄,然蒙特内哥罗军主力尚在,乌桓狼骑亦未动。
这场血战,远未结束。
当——!
当——!
当——!
便在此刻,刺史府中,那口悬于中庭的警钟,突然被人以癫狂之势敲响。
钟声凄厉急促,与战场上沉闷战鼓截然不同。
此为内城示警之钟!
“怎么回事?!”
城头残兵,人人色变。
正在救治伤兵的田畴更是手一抖,药罐摔得粉碎。
沮授瞳孔骤缩,猛然转身,望向城西方向。
“不好!是西门水道!!”
一名浑身湿透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语带哭腔:
“沮先生!西门……西西门水道失守了!”
“杜将军他……他快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