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直在黑暗中沉浮游荡，直到潮湿空气钻入鼻腔，刺激着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中是一片朦胧的黑暗，几缕惨淡的微光从岩缝透下，勾勒出嶙峋的怪石轮廓。
他正躺在一片布满苔藓的岩石上，全身象是被重锤砸过，尤其是脏腑，快要被颠散了架。
这是哪？
李澈有些迷茫，随后，惊心动魄的画面撞入记忆。
赤璃喷出的那口精血，黄涯子疯狂拍落的魔爪，以及传送光柱剧烈摇曳……
“赤璃！”
李澈猛地坐起，环顾四周。
这是一处陌生的山谷，植被稀疏，怪石嶙峋，空气中弥漫着贫瘠荒凉的气息，灵气稀薄得令人发指。
远处山峦轮廓低矮，与他记忆中青阳宗乃至云安城周边的地貌截然不同。
随即，他发现了倒在身旁不远处的赤璃。
那一袭曾经耀眼如火的红衣，此刻破损严重，沾满了泥污，多处被撕裂，露出其下莹白却带着擦伤的肌肤，尤其是肩背和大腿处，破损的衣料难以蔽体，春光乍泄。
非礼勿视……
李澈呼吸一窒，立刻别开视线，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
赶紧压下心头的异样，李澈俯身探查赤璃的状况。
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腕，入手一片冰凉，脉搏微弱而混乱。
李澈眉头皱起，融合《冰心诀》的静谧之力，探入其体内。
这一探，让李澈的心沉了下去。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赤璃体内经脉多处断裂，原本应该充盈着炽热灵力的丹田气海，此刻空空荡荡，死寂一片。
更严重的是，在她丹田深处，那本该凝聚成形的灵台布满了裂痕，上面的金丹虚影黯淡无光，几乎彻底破碎。
修为尽失，道基近乎全毁！
为了催动那残破的传送阵，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不仅是灵力耗尽，连本命精血和生命本源都严重亏损，加之最后时刻被黄涯子魔爪波及，空间撕扯加重了伤势。
“唔……”
似乎是被他探查的神识惊动，赤璃发出一声微弱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如熔金流淌的琥珀色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虚弱的灰翳，带着茫然与痛苦。
她试图撑起身体，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反而牵动了内腑的伤势，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血丝。
“别动！”
李澈低喝，连忙扶住她单薄的肩膀。
赤璃怔了一下，似乎才完全清醒，意识到了自身的处境。
她下意识地内视己身，下一刻，那双美眸猛地睁大，瞳孔收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我的灵力……我的金丹虚影……”
她声音嘶哑颤斗，挣扎着想要再次凝聚力量，可体内空空如也，只有经脉断裂处的剧痛反复冲击着神经。
“怎么会这样……没了……全没了……”
赤璃喃喃自语，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那个张扬肆意的青阳宗少主，变成了一个骤然被夺走一切的小女孩，脆弱得不堪一击。
李澈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绝望的神情，心中莫名一紧。
他沉默地脱下自己还算完整的外袍，轻柔地披在赤璃身上，将那泄露的春光与狼狈尽数遮掩。
“我们还活着。”
李澈双手轻轻扶住赤璃摇摇欲坠的身躯，声音带着安抚。
“传送成功了，黄涯子没能追来。”
赤璃仿佛没有听见，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唇瓣渗出血迹，双手无意识地攥着身上那件带着血腥气的衣袍。
李澈知道，此刻言语的安慰苍白无力。
他不再多说，起身环顾四周。
天色愈发阴沉，山风寒意，眼看一场山雨将至。
此地不宜久留。
李澈重新蹲下身，小心地将赤璃背起。
赤璃似乎还想挣扎，但那软绵绵的身体让她所有的抗拒都变成了无力的依托。
“得罪了。”李澈低声说了一句。
调整了一下姿势，没有理会背上柔软带来的异样，迈开脚步，朝着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可以避雨的山坳走去。
赤璃将脸埋在李澈肩上，鼻尖萦绕李澈的气息，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略微加重的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和依赖感，如同藤蔓纠缠上心头。
终于，在山雨落下的前一刻，李澈找到了一处勉强可以容身的干燥山洞，将赤璃小心安置在洞内避风的角落。
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积蓄已久的情绪如同洪水决堤，冲垮了赤璃最后的坚强。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李澈正准备收回的手背上。
他动作一顿。
紧接着，更多的泪水从赤璃紧闭的眼睫中涌出，她将头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斗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山洞里回荡。
李澈沉默地看着她。
此前肆意燃烧的火焰，此刻蜷缩着，熄灭了光与热，只馀下破碎的冰凉。
一种奇异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对付黄涯子时的步步为营，面对静虚真人时的冷静权衡……前世就养成的冷静，在这一刻却有些无措。
眼前不是什么青阳宗少主，也不是修为高深的同道，只是一个因为护在他身前而受伤的女子。
目睹赤璃付出如此惨烈代价所带来的重量沉甸甸地坠在心头，让李澈呼吸有些滞涩。
他知道赤璃需要这场宣泄，但他无法再只是沉默地看着。
李澈深吸一口凉气，终于动了。
没有贸然触碰，而是缓缓蹲下身，靠坐在赤璃旁边的石壁上，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
距离不远不近，是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却又明确表示“我在”的姿态。
洞内只有赤璃压抑的啜泣声和他尽量放轻的呼吸声。
良久，赤璃的哭声渐渐止歇，肩膀的颤斗也微弱下去，象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这时，李澈才低声开口，带着试图抚慰的温和：“你的灵台受损，金丹虚影破碎，但并非没有恢复的可能。”
赤璃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他，眼中燃起希冀。
李澈迎着她的目光，继续道：“我曾在一部古籍残篇中见过类似记载，若灵台受损，尤其是火属性道基，可寻映射的天材地宝，以其本源之火温养重塑。”
他这番话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来自于识海中的补缺镜。
就在刚才，他将手搭在赤璃背上，尝试将赤璃的情况传递到补缺镜，补缺镜也没让他失望，开始反复推演，给出了数种修复方案，其中最可行的一种，便是查找蕴含精纯的地火精华的火属性奇物，用以温养破碎灵台。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李澈从储物袋中取出王掌柜送的那株用玉盒封存的血灵芝。
“这是……”赤璃目光一凝，她虽修为尽失，但眼力还在，能感受到这血灵芝蕴含的气血之力。
“此物于我效用已不大，但其中气血对你眼下亏损颇有裨益。”
李澈打开玉盒，掰下一小块，递到她嘴边：“先服下，稳住伤势再说。”
赤璃看着李澈眼神中的关切，又看了看他手中血灵芝，尤豫了一下，终是微微张口，就着他的手，将药片含入。
李澈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肩头，赤璃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到一股温和灼热的灵力进入体内，配合着灵芝的药力化开，缓缓滋养着她干涸的经脉。
赤璃眸子微张，看向李澈的眼神充满讶异。
她能感受到，李澈传到体内的灵气竟和她青阳宗所修的青阳焚焰诀同源共流，在这灵力的修复下，她已经完全沉寂的经脉竟隐隐有恢复的迹象。
他真的有办法让自己恢复？
这念头让赤璃波动的心绪，终于一点点平稳下来。
直到此刻，身体的异样感才后知后觉地变得清淅。
赤璃发现自己破损的红衣被一件男子的外袍严实裹住，内里的贴身衣物似乎也被整理过？
一抹红晕瞬间从她苍白的脸颊爬上耳根，纤细的脖颈都染上绯色。
“你……你替我换的衣物？”
她声音低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羞窘。
纵然性情如火，行事不羁，但毕竟是女子之身，何曾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李澈看着赤璃绯红的脸颊，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虽问心无愧，但李澈的目光触及她绯红的耳根时，仍是不自觉地偏移了一瞬，随即才重新落回她脸上，带着些许罕见的窘迫，低声道：“事急从权，只为遮掩与探查伤势，若有唐突……还请见谅。”
他这份不似作伪的尴尬，反倒吹散了赤璃心头的些许羞窘。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虽还带着未褪的热意，却故作洒脱地摆了摆手，声音也比平日软了几分：“修行路上，皮囊外相不过虚妄……”
一时间，山洞内陷入了微妙的寂静，只有洞外渐渐响起的淅沥雨声。
许久，赤璃望着连绵的雨丝，声音带着迷茫和她自己也未察觉的依赖，轻声问道：
“李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