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刘建国的当官梦
李贤从未想过修筑堤坝能这么简单,也从未想过人力能达到这种恐怖的程度o
那些需要十个甚至数十个民夫才能抬动的巨大山石,仅仅只是一个眨眼间,便从山体脱落,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沿着缺省好的的斜面,朝鸭绿水中奔腾而去,巨石砸入河道的声音甚至压过了爆炸的馀音,激起数十丈高的浑浊浪涛,海啸般朝着两岸拍打而来。
李贤站在原地,看着这尤如神迹的场景,内心战栗不已。
轰天雷用在战场上,和用在眼前的修筑堤坝上,所产生的视觉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此时不光是李贤,周围的那些工兵也都已经呆若木鸡,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出自他们之手。
良久,浪涛过后,李贤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淅。
只见原本宽阔的河道,此刻已被一座由无数巨型碎石堆积而成的“山”拦腰截断!
乱石嶙峋,犬牙交错。
高的地方几乎与两岸齐平,低矮处也被较小的石块和泥沙填满。
奔腾的鸭绿水在新生的坝体处被迅速拦截,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上涨,形成一个急速扩大的洄流区,浪头不断拍击着新生的坝体,而下游的河道,水流则是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变缓、变浅。
成功了!
即便是李贤对修筑堤坝的事再怎么不了解,也能看出这座堤坝起到了最起码的拦截洪水的作用。
让李贤回过神来的,是刘建军对河工们的呼声:“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测量组上去看看坝体稳定性,加固组准备材料,等烟尘散尽就上去查漏补缺!”
听到刘建军的声音,在场的工兵和河工们这才反应过来,几人为一组,拉着绳索,朝着新出现的坝体上缓缓摸索过去。
刘建军则是跟在他们身后,站在河滩边大喊:“重点检查那几个大石头结合的地方,对,就是看着有点悬空的那几块巨石头底下!用长杆探,别急着上人!
水流冲击力大,看看基底有没有被掏空的迹象!
“沙袋、木桩都给我备足了!发现缝隙,别管大小,先给我塞满!”
河工们很快便忙碌起来,一些大一点的缝隙被沙袋和石块堵住,原本四处漏水的堤坝,逐渐的变得只有小股的水流往外渗出。
刘建军还在大喊:“那些只是往外渗流的水可以不用管,它们冲不垮堤坝,能缓解一部分压力!”
就在这时,负责上游水位测量的老河工气喘吁吁地跑来汇报:“殿下,刘参军!上游水位已上涨一尺!照此速度,若无大的渗漏,最多两个月,便可蓄至预期高度!”
李贤心中一动。
两个月,差不多刚好是来年开春的时间。
鸭绿水在马蹄谷的地方被扼住了,下游的整个水位瞬间下降了许多。
李贤有些担心高丽驻扎国内城的守军会发现这一点,但刘建军却说不必担心,首先鸭绿水在冬季结冰之际,水位本就会降低,一时半会儿,高丽人不会察觉到异常。
其次,马蹄谷不象硝石矿场那样,处于营州城和乌骨城之间的尴尬地带,它距离国内城足有十馀里,除了本身位于人迹罕至之地外,又实打实的位于大唐境内,高丽的斥候就算发现水位不对劲,也不敢深入调查。
——
再一点,就算有行人或是别有用心的人闯到了马蹄谷内,那地方也有薛讷专门留下的守军,他们平时只负责监控堤坝的水位和各项情况,但若是遇到外人闯入,驻地守军会毫不留情的将他们驱赶或是羁押。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大唐一方修筑水坝、拦截河水的速度太快了。
几乎一日之内就将鸭绿水给堵截了,任凭高丽人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有人能在一日之间掐断鸭绿水,他们就算有怀疑,也只会往“天灾”的方向上去想。
果然,如刘建军所说,鸭绿水的水位突然降低这事儿,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动荡,甚至就连营州城内的百姓,也都习惯了鸭绿水在冬季偶尔会变得枯竭。
“指不定又是哪里结冰堵住了————”
这是坊间最多的猜测。
鸭绿水的淤塞,对于营州城内的驻军影响同样也微乎其微,知情者只会感慨当日“天雷筑坝”的震撼,而不知情者,已经开始在储蓄水了。
营州城内近五千的守军,一个冬天所要耗费的水也是巨量的,若不提前囤积,连日常的做饭都会成为问题。
如果说整个营州城内,因为鸭绿水被堵截,最为苦恼的,应该就是刘建国了。
白狼水的水源同样来自鸭绿水,鸭绿水水位降低,白狼水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导致雷霆卫营地中的水渠水位也同样降低。
刘建国没有泥巴玩了。
原本就无所事事的刘建国,变得更加闷闷不乐。
李贤能感觉到刘建国很懂事,他有着同龄人的童心未泯,但同样的,他也知道刘建军在做大事,所以即便每天只是无聊的在营地中晃悠,也从来不去过多的打扰刘建军。
自从鸭绿水的堤坝修筑完成后,刘建军又一头扎进了雷霆卫的营房,这次,他还让薛讷给他找了一些木匠,配合他丁铃哐当的做着什么。
李贤大概能猜到,他应该是想继续完成他上次未完成的那种超远程的投石机。
只是李贤很困惑,刘建军为什么要管那东西叫回回炮。
这名字太儿戏了。
刘建军在忙,李贤也不太好意思去打扰他,闲的没事,就同样在雷霆卫的营地里闲逛,要么去看看薛前操练雷霆卫,顺便在雷霆卫们面前露露脸,要么就只是百无聊赖的闲逛。
今天,又是闲逛的一天。
只是他碰巧遇到了同样闲得没事做的刘建国。
平心而论,刘建国的个头长得挺高,李贤当初刚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但实际上,他刚满十岁没多久。
这会儿的刘建国正蹲在干涸了的水渠边,拿着根小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底下黏稠的淤泥,神情很投入,连李贤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李贤想了想,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二狗?”
刘健国被吓了一跳,看到李贤的脸,反应过来后,又急忙丢掉树枝想要站起来行礼:“木————沛王殿下!”
李贤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礼,自己也随意地坐在了渠边的石头上:“就咱们两个,不必拘礼,看你闷闷不乐的,可是想家了?还是————嫌这里无趣?”
刘建国偷眼看了看李贤,见他神色温和,不象是责备的样子,胆子便大了些,重新蹲下来,撅着嘴嘟囔道:“木头叔————不是,殿下,我不是嫌无趣,狗儿哥在做大事,我知道的,就是————就是这水渠没水了,不好耍了。”
刘建国的官话中带着一些蜀话腔调,李贤听得格外亲切。
他指了指水渠,又比划着名:“以前水大的时候,我还能垒坝蓄水,看水冲下去,可好看了!现在————就只能戳泥巴。”
说着,他又拿起树枝,泄愤似的用力戳了一下淤泥,溅起几点泥星子。
李贤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哑然失笑。
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娃娃,再懂事,也难掩天性。
李贤想了想,又问道:“你阿爷让你来找阿兄,可曾交代了些什么?”
提起这个,刘建国两眼放光,说道:“老汉儿让我跟到狗儿哥当官!将来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四个字,从刘建国蜀话腔调里念出来,竟有种抑扬顿挫的感觉。
李贤失笑道:“那你想做什么官?”
刘建国被问住了,他挠了挠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用那带着蜀地腔调的官话说道:“我————我也不晓得具体当啥子官,老汉儿就说,当官威风,能吃皇粮,不让屋头人受欺负。”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在刘家庄的时候,里正老爷就是最大的官,他管着收租子,管着派役————庄户人家都怕他,可我觉得,他那样不好。”
“哦?哪里不好?”李贤来了兴趣,引导着他往下说。
“他————他只管自己屋头吃饱穿暖,不管别个死活,那年遭了旱,他还逼着交租,王老五家交不起,他就把人家的牛牵走了————”
刘建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愤懑,顿了顿,象是想起什么,又兴致勃勃的说:“你晓得狗儿哥啷个不喜欢里正屋头侄女不?”
提及这个,李贤心里有印象,那位里正家里的侄女似乎是叫什么虎妞还是虎丫的。
他点了点头,问:“为什么呢?”
“那亲事是里正亲自来说的!他就是看上狗儿哥屋头的田产,太公走的时候,屋头田产大部分都留给了大伯,里正就是想让狗儿哥上门,还要把太公的田产过户!
“刘老二脑壳坏了,才答应!”
李贤愕然,原来这事儿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原因,他好奇刘建国这么小小的年纪是怎么看出来的,便问:“你怎么知道的?”
“狗儿哥跟我讲的!狗儿哥从小就跟我亲,他好多事不跟刘老三他们讲,跟我讲!”
说到这个,刘建国骄傲的挺起胸膛,似乎是觉得和刘建军拥有共同的秘密是一件很骄傲的事。
李贤笑着问:“那你狗儿哥还跟你说了什么?”
刘建国想了想,说:“狗儿哥还说了你!”
“说了我?”
“恩,你刚来刘家庄的时候就说了你!他说————
刘建国话说了一半,有些慌张的捂住嘴,李贤心里更好奇了,追问:“说我什么了?”
刘建国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说————说你看起来象是个短命鬼,他得没事儿去盯着你,还让我跟刘老二她们打掩护。”
李贤愕然。
他回想到刘老三曾经跟他说的,刘建军经常没事儿就跑去自个儿那院子,当时李贤心里还好奇过,刘建军没事往自己那儿跑做什么,毕竟在那之前,自己和刘建军都不认识。
现在想来,李贤心里只有一阵庆幸。
庆幸刘建军发现了上吊的自己。
这会儿,刘建国满脸尴尬,不好意思的说道:“狗儿哥什么事儿都说对了,就是这件事没说对,木头————沛王殿下您福泽延绵,万寿无疆!”
李贤哑然失笑:“你若不习惯,私底下就还管我叫木头叔好了,若是担心你阿兄责怪你,就在他面前还管我叫沛王殿下。”
刘建国顿时雀跃起来。
然后,又气昂昂的说道:“木头叔,您方才问我想当什么官,我想好了,我想当一个好官!”
“噢?那你想当什么样的好官?”
“我想当————当像狗儿哥这样的好官!你们弄那个会响的宝贝,不是为了欺负人,是为了打坏人,是为了让咱们大唐的兵士少死人!你们修这个坝。”
他指了指马蹄谷方向,“也不是为了自己威风,是为了将来打国内城,是为了赢下大战!这样的官,当起来才带劲!才————才不算白当!”
对于刘建国知道轰天雷和马蹄谷的存在,李贤倒是毫不奇怪,实际上整个雷霆卫的人都知道这事儿,毕竟到时候攻打国内城的时候,雷霆卫还要配合薛讷的大军向国内城东面进攻。
李贤对于刘建国的想法很赞成,或者说感到惊艳。
在李贤眼中,刘建国只是一个“乡野陋夫”,但他自小跟着刘建军长大,耳濡目染之下,竟也养成了这样为国为民的三观。
他忽然又想到刘建军,刘建军那看似荒诞不经的外表下,不也藏着这样一颗为国为民的心么?
李贤揉了揉刘建国的脑袋,笑着说:“二狗,你现在年纪还小,正是学本事的时候,整日闲逛,或是只想着玩水,可不是办法。
“你若真想将来象你狗儿哥一样,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现在就该开始用心了。
”
刘建国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渴望:“木头叔,那————那我该咋个学嘛?狗儿哥忙得很,都没空教我。”
李贤想了想,尽量用刘建国能理解的话语问道:“当官可不止是分好官坏官,还分文官武官,你是想提笔挥斥方道,还是想从戎定国安邦呢?”
“当然是武官!”刘建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像薛将军那样,带着千军万马,多威风!象狗儿哥那样,弄出轰天雷,把敌人炸得人仰马翻,更威风!”
李贤看着他这副向往的模样,笑了笑,接着说道:“想当武官,光有念头不行,得先看看你是不是这块料,雷霆卫如今由薛前校尉操练,那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练兵的法子,可比你狗儿哥骂人狠多了。
“你敢去吗?”
虽说要成为一名名将需要熟读兵书,运筹惟幄,知晓天文地理,但李贤觉得跟刘建国也没必要说那么多,不过是个小孩子,灌输了太多的想法反而不好。
刘建国一听雷霆卫和薛前校尉,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他可是听说过薛前以一敌十的勇猛,这些天也没少见雷霆卫操练时的模样,一张小脸瞬间变得通红,问道:“木头叔————我,我真能添加雷霆卫吗?”
李贤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添加,是跟着他们操练。”
看着刘建国眼里的神光变得暗淡,李贤想了想,又补充:“算是雷霆卫的预备役,真要添加至少得等你年满十六,还要你阿兄点头才行!”
李贤心想,六年时间,若刘建国真能在军伍中有所建树,而那时候自己若是也能成事,他不介意提携一把刘建国。
听到李贤这么说,刘建国眼中光芒由暗淡瞬间转为璀灿。
“预备役也行!”刘建国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小脸涨得通红,“木头叔,您说话算话!我这就去跟薛校尉说!”
“站住。”李贤叫住他,语气带着严肃,“你就这般毛毛躁躁地跑去,薛校尉岂会理你?军营有军营的规矩。”
看到刘建国规规矩矩地站好,李贤又笑了笑,说:“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