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敬这时才刚刚赶来,入目见到的是三具尸体,不远处一匹草原马正哀鸣着原地打转,频频扬起的马蹄透露出它心中何等暴躁。
年轻道人持剑在手,缓缓靠近,梁贵低着头,双手死死按住刀柄,良久不愿松手。
瓦剌人仰面倒着,被钉死在沙地上一动不动,好似一只落难的蝴蝶。
莫一敬出剑挨个在三人身上留下几个窟窿,见其一动不动这才放下心来,又上前想将梁贵拉开,先来的三个虽然死了,可后面还跟着十数个弓骑兵呢,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冲到面前,不可不防。
“梁百户,王御史尚且身陷危机等待救援,若在此延误,恐再生变故。”
梁贵却不理他,多年夜不收生涯让他结识了诸多战友,但他们中的很多都在土木堡一战中丢了性命,他此番出狱查案,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与清白,更是为了替他们复仇!
“刘县尉、梁伍长、王麻子、张老四……”
梁贵低声颂着佛经,嘴里念出一连串名字,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这些都是他的同袍,曾与他一同训练一道迎敌,如今却都化作森森白骨,徒留妻儿叹息。
“梁某无能,暂且先杀几个腌臜为各位祭旗。”
梁贵俯下身子,取下绑在靴子旁的短匕,用力抓住瓦尔塔颅顶头发将其拉起,短匕从脖颈间划过,一颗异族头颅已拎在了手中。
莫一敬不知道他在念叨啥,但也看得到他庄重的面孔,更被其杀气所摄,不再多言,禁若寒蝉的在一旁等待下一步行动。
梁贵如法炮制,又割下另外两个,然后一一捆绑在马身上的简易皮甲上,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马脖子上迎风抖动,血腥气扑面而来,看的莫一敬一阵反胃。
他不是没杀过人,只是欣赏不来梁贵的这番行为艺术。
直到将那一段佛经完整念完,梁贵这才有空回应莫一敬的话。
“莫兄稍安勿躁,若不放心,大可随我一道。”
正巧一阵马蹄声传来,听声音已然十分接近,至多不过数十步远。
梁贵翻身上马,古井无波,却又透出森然杀气。
正是,身着飞鱼踏名驹,手提蛮颅叫阵来!
连杀三人并没有让他却步,反倒战意大涨,反正躲不掉,大不了一战便是。
荒草地一阵颤动,几个小石块震起撞到马蹄上又被弹开,仅留的几根枯木枝叶乱蹿,也似受了惊吓,莫一敬哑然,只是紧了紧胸襟,又收了收长袍袖口,五指紧闭,缩入袖中。
“悉听尊便!”
短短片刻,崖上崖下已对射了十数轮,双方各有损失,崖上占据地利,到底有些优势。
安逸飞看了看身后仅剩的四五骑人马,心中稍定,原本二十多骑出来,路上烧杀抢掠伤了几个兄弟,到这只剩十八骑,还没开打头目便喋了血,好在他死了去,这才有自己暂时统领的机会。
他本是蒙古与中原的混血儿,还未束发便做了孤儿,也算的半个汉人,随正统帝出征被擒遭了俘,两眼一睁一闭毫无牵绊索性直接投了敌,皮甲一披翻身就成了孛罗手下军中一名轻骑兵。
作为也先的族弟,孛罗的部队不能说军纪涣散,只能说毫无顾忌,经常一小股部队擅自脱离部队四处游荡,孛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会在庆功宴上为劫掠而归的队伍比个高低,靠上供多加官进爵者不在少数。
他们就是这样的队伍,安逸飞回头张望,那片湖泊如沧海遗珠,镶崁在沙地中,水波荡漾分外安详,事出突然,他们抢来的财物与奴仆只能暂时丢在那里留下几人看管。
只要带着财货回去,必能得到爵爷的封赏,不,还不够,得再抢些,只是好抢的那些资源点早已被同僚一扫而空,想要更多只能继续向前,逼近北京城。
无视了后方传来的重伤呼救声,安逸飞只是一味的催促部队向前,一只羽箭从他面部划过,留下一道血痕,惊得他挽弓搭箭高举至胸前,向崖上射出一箭。
这样射箭自然没有什么命中率可言,但崖上的人也好不到那里去,安逸飞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在高速运动的情况下若是中了箭,要害受伤,他也认了,出来混沙场迟早要还的,只不过早晚的事,他相信自己的运气,因此格外坚定。
如他所料,在全力冲锋下,很快,他那只泛着寒光的独眼已然能看到盘旋而上的坡道,只要上去,必然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弱小的中原人,面对飞驰而过的草原骑手,只配跪俯在脚下瑟瑟发抖。
就象他当初被冲散阵型无助被俘一样。
与此同时,安逸飞听到另一侧也传来了沉重的箭矢破空声,不同于先前急促轻快的“飕飕”声,射箭者显然是认真瞄准后拉满弓射出的。
很好,看来另一队已然穿过层层箭雨的阻扰先一步冲了上去,只是不知道先过来的三骑斥候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安逸飞猛的一惊,面皮因紧张而抖动起来,此刻若他们还在附近,听到冲锋声理当出来接应才是,现在不见踪影莫非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北方的九月,正是秋风萧瑟的季节,刺骨的西北风席卷着落叶刮过这片无垠的土地,吹过莫一敬杂乱的发鬓,更吹进了安逸飞心里。
继数天前被俘一战后,这个浓眉大眼、腰大膀圆的汉子罕见的再次露出了惊慌的表情,透出狂乱的风沙,他微眯的双眼看到一个骑士向他直冲而来,不巧的是,这人他还认识。
“是梁贵,煞星夜不收!”
这是夜不收知名的恶霸,天生疯魔,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也不知是什么出身,偏偏又武艺超群,军中罕有敌手,大伙私底下都说他是魔童转世,是连少爷刺头见了都要绕道走的人物。本来还没什么,安逸飞这么一喊,倒是提醒了身后的几位草原骑兵,有人也认出了这位气势汹汹的冲锋者,当即气势一低,内核一软,险些因抓不稳缰绳从马上跌落。
“罗刹,罗刹阎罗!”
更有人急呼道,藏传神话中有大神掌管生杀地狱,为佛主化身之一,名为阎罗,罗刹者,杀人之恶鬼。
眼下叫他罗刹阎罗,表明他比一般阎罗还要更为恐怖骇人,可见这些草原人对梁贵的恐惧到了什么程度。
“快,射箭!”
梁贵本就马术精湛,此时又有名驹御使,奔驰挪移如离弦之箭,不等他们再多惊叹,两者间的距离已至五十米,转眼即至。
安逸飞反应神速,不顾北风呼啸,扯着喉咙发号施令道:“瞄准,放箭,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