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岁月，如万古不变的流云，悠长，且寂静。
昊天处理完最后一本奏章。
他指尖在温润的玉石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响，目光投向殿外那片亘古不变的云海。
算算日子，瑶姬那丫头，似乎很久没来他这凌霄宝殿吵闹了。
起初，他只当是她上次吃了亏，还在六欲殿里生闷气。
可这快百年过去了，六欲宫始终门户紧闭，不见半点动静。
这不象她的性子。
昊天心中微动，那股身为三界至尊的意志，瞬息间便已扫过六欲天的每一寸角落。
宫殿依旧，仙气缭绕。
只是那张瑶姬最爱的七彩云床之上，空无一人，甚至连一丝她残存的气息都未留下。
意志再度扩张，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三十三重天，扫过每一座宫阙，每一处亭台。
天河之畔，没有。
蟠桃园里，没有。
斗牛宫，太白府，月宫……
统统没有。
昊天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天庭虽大，但在他这位三界至尊的眼中，不过掌纹之地。
一个大罗金仙，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他起身，身影一闪，便已出现在南天门。
镇守天门的将士见天帝亲至，神魂一凛，连忙率众甲士躬身行礼。
“参见陛下！”
“近日，可曾见瑶姬殿下出入？”
将士一愣，仔细回想了片刻，躬敬回道：“回陛下，自上次殿下奉命追讨龙珠归来，已有百年，未曾再见过殿下踏出南天门半步。”
昊天心中那丝不安，悄然扩大。
他没有再多问，身形化作一道金光，直奔星空深处。
紫微宫。
星光织成的宫殿内，紫薇大帝正一丝不苟地批阅着星神一脉的卷宗。
每一份卷宗，都关乎着一方星域的运转，亿万生灵的福祉。
他落笔，盖印，动作精准得如同天道本身。
昊天的身影出现在殿内，带起的气流吹动了案几上堆积如山的玉册。
“紫薇大帝，瑶姬可曾来你这星空之上？”
紫薇抬起头，那张与辰星有七分相似的温和面容上，露出一丝疑惑。
“回天帝，未曾。”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星神一脉近日并无异动，若瑶姬殿下来访，我必会知晓。”
昊天沉默了。
不是在天庭，也未上星空。
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私自下界？
这个念头一出，昊天的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
虽说仙神下界并非不可，但瑶姬是天庭帝女，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天庭的颜面，岂能不打一声招呼便私自离去？
他越想，脸色越是阴沉。
他站在紫微宫殿前，抬手一招，昊天镜自三十三重天外飞来，落入掌中。
镜光如水，向着茫茫凡间照去。
他口中默念瑶姬真名，镜面之上，因果丝线交织，画面飞速流转。
很快，画面定格。
那是一处凡人的小院，篱笆墙上爬满了新绿的藤蔓。
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正在院中劈柴，斧起斧落，汗水浸湿了后背。
三个气息相连的子女在旁边帮忙、追逐、嬉闹，眉眼间，竟与瑶姬有几分相似。
而瑶姬，正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手里拿着针线，缝补着一件小小的衣衫。
她的脸上没有了天庭的神光，没有了帝女的威仪，只有一种昊天从未见过的，属于凡人的温情。
她看着院中的丈夫与孩童，嘴角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那一瞬间，昊天周身的空气，凝固了。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意志，自他体内扩散开来。
没有狂暴的威压，没有失控的怒吼。
只有死寂。
绝对的死寂。
三十三重天之上，所有仙官神将都感到了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战栗，仿佛天道即将降下惩戒，万物都将被抹去。
凌霄宝殿前的四根擎天玉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其上浮现出蛛网般的细密裂痕。
天庭的法则，在这股帝王的意志下哀鸣！
她竟敢！
她竟敢与凡人私通，甚至……甚至还诞下了血脉！
这是对他这位三界至尊，对整个天庭秩序的挑衅！
紫微宫内，昊天镜中的画面，在这股冰冷的意志下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昊天的双目，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比混沌更要冰冷。
就在这时，紫薇批完了最后一份卷宗。
他拿起一方帝印，在那卷宗的末尾，轻轻一盖。
啪。
一声轻响，在整个法则哀鸣的天庭中，显得格外清淅。
他将卷宗整齐码好，这才抬起头，看向身旁那位已然成为恐怖风暴中心的天帝，温和地开口。
“天帝，你是三界之主，而非一念喜怒的凡夫。”
昊天身躯猛地一震。
他眼中的幽暗退去，恢复了一丝清明。
是了。
他是三界至尊，是天道秩序的执掌者。
失态，是弱者的表现。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让整个天庭都为之颤栗的恐怖意志，如百川归海，尽数收回体内。
天庭，瞬间恢复了平静。
只是那些被压得跪倒在地的仙神们，依旧心有馀悸，不敢起身。
“是朕，激动了。”昊天对着紫薇，声音沙哑地吐出几个字。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一步踏出。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紫微宫。
凌霄宝殿。
昊天的身影重归帝座。
那股冰封三界的意志早已敛去，可整座大殿的白玉地砖上，却凝结出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白霜。
他静坐了许久。
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唯有眼底的幽暗，比殿外的无尽虚空更加深沉。
最终，他抬起眼，淡漠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响起。
“太白金星。”
一道流光自殿外飞入，化作一名手持拂尘，面容和善的白发老者。
太白金星刚一入殿，便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侵入神魂，让他这位大罗金仙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躬身，将头埋得更低。
“臣在。”
“替朕，去一趟凡间。”
昊天没有多馀的言语，只是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幅由法力构成的水镜，在太白金星面前展开。
镜中，是一座凡尘小院。
太白金星只看了一眼，这位在天庭素以稳重着称的五曜星君之首，眼皮便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面上却不敢有分毫表露。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