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妖兵妖将们，先是死寂，随即，压抑到极致的哭声便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他们听懂了。
他们的陛下，不是在抛弃他们。
而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给予他们最后的温柔。
一位白发苍苍，断了一臂的老狼妖，颤颤巍巍地从妖群中站了出来。
他对着天空中的帝俊，行了三跪九叩的妖族最高大礼，浑浊的老泪，洒满衣襟。
“陛下……保重！”
说完，他转过身，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头也不回地向着汤谷之外飞去。
有了第一个。
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成千上万的妖兵妖将，哭喊着，叩拜着，最后都化作漫天星雨，朝着四面八方飞散而去。
那场景，象是一场盛大而悲壮的葬礼。
他们带走的，是妖庭最后的辉煌。
留下的，是一个时代的背影。
商羊痛苦地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羲和走到帝俊身旁，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帝俊回握住她，看着那漫天星散的流光，眼中没有半分不舍，只有一片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轻声说道：
“一个时代，总要有人亲手将它埋葬。”
“现在。”
“轮到我们，开始新的生活了。”
待漫天流光散尽，汤谷在一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扶桑神树的金光依旧洒落，却再也照不暖这片死寂的土地。风吹过，卷起的不是尘土，而是属于一个时代的，冰冷的灰烬。
“都走了……”呲铁扛着狼牙棒，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白泽摇着羽扇，看着那株孤零零的神树，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一股意志降临了。
那意志的降临，没有预兆，并非刻意的威压，却让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被抹去。
扶桑树永恒燃烧的金光，在这股意志面前，竟如残烛般被压制、吞噬，光芒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
一种源自轮回尽头，终结万物的死寂，笼罩了整片汤谷。
“谁！”
羲和第一个反应过来，日精轮与月精轮爆发出璀灿神光，交织成一轮生死磨盘，护在身前。
十大妖圣更是炸毛，滔天的妖气冲霄而起，瞬间布下杀阵，将帝俊死死护在中央，每一双眼睛都燃烧着警剔与杀机。
空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开，并非裂缝，而是象一张画卷被温柔地揭开一角。
一道扭曲着光与影的轮廓，从画卷之后走出。
她，是后土。
即便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神念投影，那身与六道轮回融为一体的位格，依旧让在场的准圣们神魂刺痛，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出乎意料，被众人护在身后的帝俊，反而最为平静。
他挥手，示意众人不必紧张。
而后，他独自上前，对着那道连圣人都无法窥其真容的轮廓，恭躬敬敬地行了一礼。
“帝俊，见过后土娘娘。不知娘娘法驾亲临，所为何事？”
后土的投影静静地凝视着他。
那目光落下，帝俊感到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都被摊开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
“和你当年相比，倒是冷静了不少。”
帝俊闻言，自嘲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看透一切的沧桑。
“死过一次的人，总会有些长进。况且，如今的我，不过一介散修，无族群之重，亦无道途之缚，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不冷静的了。”
后土的投影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也不再兜圈子。
“六道轮回之中，兽道之主，尚且空缺。”
后土的目光锁定帝俊，声音空洞，如同万古玄冰的摩擦。
“你曾为万妖之皇，统御洪荒万族，由你来执掌此位，名正言顺。”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却并非怜悯，而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当年天庭倾复，妖族气运崩散，你们如今的处境，想来不必我多言。”
“应下此事，你便是我地府六道之主，享半成地府气运。日后你突破准圣所需的一切天材地宝，皆由我幽冥地府一力承担。”
话音落下，汤谷内针落可闻。
羲和与十大妖圣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招揽曾经的死敌？还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
“娘娘说笑了。”
白泽收起羽扇，上前一步，对着后土一拱手，语气不卑不亢。
“招揽我等旧敌，娘娘就不怕……你那些兄弟姐妹，心中会有芥蒂？”
他问得客气，话里的意思却很尖锐。
谁不知道，十二祖巫同气连枝，当年与妖族打生打死，这血海深仇，岂是一句招揽就能抹平的？
后土的投影沉默了。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里，多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属于轮回之主的绝对意志。
“他们会同意的。”
“我的地府，我做主。”
这话说得霸道无比，让白泽都为之一窒。
紧接着，后土的语气却又缓和下来，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俯瞰万古兴衰的怅然。
“巫妖争霸，两败俱伤，不过是天道运转下的定数。我等，皆是棋子罢了。”
“我如今执掌轮回，所求的，是地府秩序的圆满。此事，谁若阻我，便是在阻碍轮回运转。”
一番话，让白泽等人彻底沉默了。
他们听出了后土话语中的决心，更听出了那份属于圣人的，早已超脱了族群恩怨的格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帝俊身上。
帝俊沉吟了许久。
他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想到了羲和与这群兄弟的未来，更想到了那遥不可及的混元大道。
后土给的，不仅仅是一个职位，一条出路。
更是一个让他能重新站上洪荒棋盘的，最稳固的台阶。
许久，他抬起头，对着后土那道模糊的投影，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我，应了。”
后土的投影似乎笑了笑，再无多言，只是对着帝俊遥遥一点。
轰！
一道磅礴到足以压塌万古的地府气运，混合着六道轮回的本源之力，自九幽深处冲天而起，跨越无尽时空，轰然落下！
那力量没有丝毫阻碍，尽数灌入帝俊体内！
他的身后，一方浩瀚无垠，万兽奔腾，飞禽翱翔的轮回世界虚影，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