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氏的医政推行得比预期还要顺利。
短短十年,从东海之滨到崐仑山麓,每个稍具规模的人族部落,都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医馆。
虽然大多只是茅草房舍,但那缭绕的药香,却成了无数族人心中最安定的气息。
“共主!”
一名负责统合信息的青年,激动得脸庞涨红,冲进了神农的石屋。
“上个季度,我人族因伤病而亡者,锐减九成!”
这个数字,让整个议事厅的部落首领们,呼吸都为之一滞。
九成!
这意味着,那些曾经让他们束手无策的毒蛇咬伤、狩猎重创、诡异恶疾,如今都有了活路!
神农看着手中的草药,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
他推开石门,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望向远处连绵的部落炊烟。
那炊烟,似乎比往年,浓密了许多。
“传我旨意,千年后,各部族长,烈山议事。”
千年光阴,弹指而过。
烈山脚下,数百名部落族长齐聚,他们看向祭台上那道身影的目光,充满了神明般的敬畏。
“诸位。”
神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医馆之事,活人无数,此为大善。”
“但,新的灾祸,已在蕴酿。”
众族长一愣,面面相觑。
神农没有卖关子,一字一句,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人,活得多了。”
“我们的猎物,却快要不够了。”
一句话,如寒冬腊月的冰水,浇得所有人透心凉。
是啊,部落里的孩子越来越多,可山里的野兽却越来越难打,渔网捞起的鱼也日渐稀少。
“那……那可如何是好?”一位老族长声音发颤,“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孩子们挨饿吗?”
神农摇了摇头。
“天生万物以养人,生路,不止一条。”
他转身,从身后捧出几株截然不同的植物。
“此物,名‘稻’,我于南境大泽边发现,其籽可食,味甘。”
“此物,名‘麦’,北地苦寒之处寻得,耐旱,其籽磨粉,可作食。”
“还有黍、稷、菽……”
他将这些植物的特性一一道来,眼中闪铄着智慧的光芒。
“狩猎靠天,而这些,我们可以自己种!”
“种?”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一名熊腰虎背,身上布满伤疤的壮汉站了出来,他是附近最强大部落的狩猎队长,威望极高。
“共主,我们人族自诞生起,便以弓刀猎食,与天争,与兽斗!这才是勇士所为!”
“将希望寄托于这些孱弱的草上,岂不是将我人族的血性都磨没了!”
他的话,瞬间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是啊,让他们这些顶天立地的猎手,去学着侍弄花草?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神农看着他,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问:“若有一日,山中再无猎物,河中再无游鱼,你又当如何?”
那壮汉一时语塞。
神农不再多言,他划出一片土地,亲自带着一批愿意相信他的年轻人,开始尝试种植。
然而,过程远比想象的艰难。
稻喜水,他们便挖渠引流,可水流或大或小,极难控制。
麦耐旱,但新生的麦苗却被各种不知名的野草疯狂侵占养分。
更可怕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蝗灾,将一片即将成熟的黍田啃食殆尽,那遮天蔽日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感到了绝望。
“看到了吗!这就是天意!天不让我们种!”
反对的声音愈发高涨,就连最初跟随神农的年轻人,眼中也出现了动摇。
那一夜,神农枯坐田边,望着一片狼借的土地,一夜未眠。
他真的错了吗?
就在他心神动摇之际,一阵清雅的檀香悄然弥漫。
观音自月色下走来,素衣赤足,不染尘埃。
“师父。”神农声音沙哑。
观音看着他,又看了看那片被毁的田地,只是轻声问了一句。
“徒儿,你尝百草,可知毒草之畔,必有解药伴生?”
神农浑身剧震!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神光!
对啊!
万物相生相克!有克制庄稼的灾祸,就一定有守护庄稼的办法!
蝗虫喜食黍,那有没有什么植物是蝗虫厌恶的?水流不定,那是否可以修建堤坝来规整?
一语惊醒梦中人!
神农再次投入了研究,这一次,他不再只盯着那五谷本身,而是将整个天地都纳入了他的考量。
百年后。
当第一片真正成熟的稻田出现在人族大地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那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沉甸甸的稻穗,谦卑地弯着腰,风一吹,便掀起金色的波浪,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灵魂都为之安宁的谷香。
曾经那位最强壮的狩猎队长,此刻呆呆地跪在田埂上,用那双布满老茧、曾搏杀过无数猛兽的手,颤斗着捧起一串稻穗。
他将几粒金黄的谷米放入口中,用力咀嚼。
一股前所未有的、朴实而厚重的香甜,在味蕾上炸开。
“噗通!”
他重重地,对着神农的方向,磕了一个响头。
泪水,夺眶而出。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狂欢!
无数族人冲进稻田,他们欢呼着,雀跃着,将他们的共主神农高高举起,一次又一次地抛向空中!
这一日,人族结束了不知多少万年茹毛饮血、朝不保夕的游猎时代。
农耕文明的曙光,第一次,照亮了这片洪荒大地。
然而,神农的目光,却已经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部落富足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东边的部落用一头牛,换了西边部落十张渔网,觉得占了便宜。
西边的部落却认为自己的渔网耗费了无数心血,觉得亏了血本。
一场小小的交易,最终演变成两个部落间上百人的流血械斗。
当神农赶到时,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本该享受丰收喜悦的族人,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着身旁的观音,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师父,我让族人吃饱了肚子。”
“可他们的心,却好象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