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走了一万年。
他看尽了这凡俗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直到某一天,他坐在一块河边的青石上,看着一群孩童嬉笑着追逐一只五彩的蝴蝶。
他那古井无波,甚至连成圣都未曾有过太大波澜的道心,忽然被这最平凡的一幕,狠狠触动了。
他悟了。
他所修的无为大道,并非什么都不做,而是顺其自然,因势利导。
这人族,不恃跟脚,不凭蛮力,于挣扎中求存,在繁衍中壮大,其本身的存在,便是对“道”最质朴、最本源的演绎!
教化人族,便是教化“道”本身!
此乃无上功德!
轰!
一念通达,老子缓缓站起身来。
他元神深处那道沉寂了无数元会的鸿蒙紫气,在此刻发出无声的渴望嘶吼,疯狂颤动!
周遭的天地灵气向他疯狂汇聚,他身后,先天至宝太极图的虚影缓缓展开,一缕清静无为的至高道韵即将扩散开来,宣告于天地!
他要在此地,立下人教,一步登天!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那宏大道音即将响彻洪荒的前一刹那。
一道清冷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仿佛她本就站在那里,站在时光与因果的交汇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老子那即将出口的宏大道音,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那万古不变的淡然神情,如同被冻住的湖面,猛地一僵。
汇聚而来的天地灵气,停滞了。
即将展开的太极图,凝固了。
女娲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那张温婉端庄的脸上,带着一抹洞悉一切的浅笑。
自打被接引摆了一道,她便留了个心眼,在人族地界悄悄布下了一道造化印记。
她本以为,下一个来的,会是那贼心不死的准提。
却没想到,竟等来了一条最大的鱼。
看着这位向来以清静无为着称的大师兄,此刻那一脸罕见的错愕,女娲心中那口被接引堵上的恶气,莫名就顺畅了许多。
她对着老子盈盈一拜,声音不大,却让老子的元神轰隆作响。
“大师兄,你这般行事,不太好吧?”
太清老子看着眼前那位笑意盈盈,却又将他所有退路都堵死的师妹,那份与天道共鸣的清静无为道境,第一次出现了滞涩。
今日这机缘,是他寻觅了无数元会才窥见的一线天光。
是真正契合他无为大道的成圣之基。
若是错过,不知还要在混沌中枯坐多少岁月。
与接引一战,女娲看似吃了闷亏,实则早已将圣人的脸皮磨炼得恰到好处。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不言不语,周身萦绕的造化法则却清淅地昭告着此地的主权。
老子元神中的念头像星河生灭,最终,一切推演都归于沉寂。
他对着女娲,微微嵇首,那即将宣告天地的宏大道音,化作了一句无比顺畅的问话。
“师妹,此事,可有商量的馀地?”
女娲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她就知道,这位大师兄是聪明人。
“大师兄说笑了。”
“商量不敢当,只是这人族毕竟是小妹一手捏造,您这般不声不响地跑来摘果子,总得给个说法不是?”
老子活了无数元会,何曾被人这般堵在墙角。
他深知今日若不能让女娲满意,这人教,怕是立不成了。
他再次嵇首,姿态放得极低,声音里也透出几分诚恳。
“是贫道唐突了。”
“师妹,条件任你开。”
女娲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伸出纤纤玉指,在身前轻轻拨动,指尖因果丝线缠绕,似乎在推演什么天机。
实则,她的圣念早已沉入滚滚的气运长河。
人族初生,她独占六成气运,此乃造物主的权柄。
接引那厮横插一脚,硬生生分走三成,让她也只剩下三成。
如今老子也要入局。
三清成圣乃天道大势,自己若是硬拦,非但拦不住,反而会结下天大的因果。
可若让老子立教,这原本属于她的六成气运,便会变成她、接引、老子三人均分,各得两成。
凭什么?
我辛辛苦苦造的人,你们一个个跑来分蛋糕?
女娲心中念头百转,面上却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幽幽一叹。
“也罢,大师兄清修不易,小妹也不能不近人情。”
“我只要两个条件。”
老子悬着的心,落下半寸,连忙道:“师妹但说无妨。”
“其一。”
女娲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萦绕着璀灿的造化神光。
“兄长立教所得的人族气运,必须分我一半。”
老子闻言,道心微定。
他推算过,立下人教,他至少能分得三成气运。
分一半出去,也还有一成半。
这点气运的损失,对于成圣的无上机缘而言,完全可以接受。
他几乎没有尤豫。
“可。”
一个字,言简意赅。
女娲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未来,三清需为我出手三次。”
老子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
他瞬间便想到了如今洪荒的局势。
女娲虽已成圣,却终究是妖族出身,这三次出手,十有八九是为了未来的巫妖大劫。
圣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毁天灭地的大因果。
但转念一想,三清一体,他若成圣,元始和通天也快了。
三尊圣人的人情,换一个成圣的契机……
这笔买卖,不亏。
他沉吟片刻,目光穿透虚空,仿佛与远在崐仑的两位兄弟意志交汇。
“可。”
又是干脆利落的一个字。
他既同意,便代表元始和通天也同意了。
“还有其他要求吗?”老子问道。
“就这两个,足以。”
女娲的脸上,终于绽放出真正的笑意。
她对着老子盈盈一拜。
“那小妹便不打扰大师兄证道了。”
因果已定。
女娲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
老子站在原地,感受着那份重新变得清淅无碍的成圣机缘,心中五味杂陈。
他被算计了。
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罢了。
他摇了摇头,将所有杂念斩去,重新恢复了那副无悲无喜的淡漠神情,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动作。
他缓缓站直身躯,声音不大,却如天道纶音,响彻整个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