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在短暂的骚动后,陷入了一种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黄金瘤的诡异反应和扫描的失败,象是一根微不足道的刺,扎进了司马氏这台精密资本机器的手指,除了让机器短暂停顿并记录下“目标存在多重未知干扰源”的风险备注外,并未改变其既定的运行轨迹。
冰冷的推演在庙门外持续。
庙内,顾家众人蜷缩在绝望的阴影里,方才那短暂混乱带来的一丝扭曲快意,早已被更深的无力感取代。鬼手七的“帮助”象是一剂药性猛烈的毒药,缓解了瞬间的剧痛,代价却是将未来可能爆发的毒性埋得更深。
翌日,天光并未带来任何暖意,反而将庙宇内的破败与族人脸上的灰败照得更加清淅。那三道玄色身影准时出现,为首专员手中多了一卷非帛非纸、闪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卷轴,边缘流淌着细密的符文,如同活着的锁链。
“基于前十日尽调数据,及昨日补充风险评估,”专员的声音没有任何预热,直接切入主题,如同铡刀落下,“《顾氏全族资产并购确认书》已由委员会审定完成。现在,进行最终确认程序。”
他手腕一抖,那金属卷轴凌空展开,悬浮在顾伯山面前。卷轴上,冰冷的文本和数据如同刻印在寒铁之上,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那串数字,猩红刺眼,象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赤裸裸地宣告着顾家两百年的挣扎与四十六口人的尊严,在资本的天平上,轻若尘埃。
右侧,则是关于“特殊个体顾厌”及其关联“能量瘤a”
【方案采纳:活体研究(风险可控模式下)】
【内核条款:】
条款冰冷而详尽,将活生生的人彻底物化,将未来的生死完全交由资本的算盘来决定。每年50灵石的“维持费”,更象是一种极致的侮辱,仿佛在说,顾厌这条命,只值这个价。
“签字,或以魂印烙印。”专员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递过一支同样闪铄着符文寒光的毛笔,笔尖凝聚着一滴暗红色的、散发着灵魂波动的液体——那是混合了特定法则的“魂血墨”,一旦落下,契约即成,再无反悔可能。
所有尚存意识的族人都抬起头,目光汇聚在那卷悬浮的契约和那支致命的笔上。苏婉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腥甜的血味,她看着昏迷的儿子,又看向丈夫,眼中是碎裂的光。
顾伯山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象是一尊即将风化的石雕。他能感觉到怀中残契的灼热,那热度不再激烈,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悲泯。他仿佛能听到先祖们在时间长河那头的无声叹息。
他缓缓伸出手,手指在接触到那冰冷笔杆的瞬间,不受控制地颤斗了一下。笔杆上载来的寒意,顺着指尖直透骨髓,仿佛要将他的血液和灵魂一同冻结。
这一刻,庙内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庙外隐约传来的灵脉金融网数据流动的冰冷嗡鸣,象是在为这场屈辱的仪式伴奏。
顾伯山的目光扫过卷轴上的条款,每一个字都象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他的心上。
“凡我顾氏,皆为薪柴。可灭可绝,不可永为奴!”
祖训在脑海中轰然炸响,与眼前这卖身为奴的契约形成了最残酷的讽刺。签下去,顾家就真的成了司马氏的奴产,连灵魂都被打上了商品的烙印。
可是,不签呢?
立刻就是魂飞魄散,全族化为灵气干电池,连这最后一点“活体研究”的、缈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都将彻底熄灭。至少,签了,厌儿还能“活”着,哪怕是以一种非人的形式活着。
他的手握紧了笔杆。
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在司马门阶前跪破的双膝,看到了妻子抵押灵宫本源时决绝的眼神,看到了妹妹在金丹实验室里扯断灵能导管时飞溅的灵血。
一代又一代人的牺牲,血肉铺路,最终,却要由他,在这张将家族彻底卖掉的契约上,落下决定性的印记。
屈辱、愤怒、不甘、绝望……种种情绪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撑爆。但他不能爆,他是族长,他是父亲,他必须在这绝境里,为家族,为儿子,抓住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可能。
他抬起头,看向那尽调专员毫无波动的眼睛,声音嘶哑得象是被砂石磨过:
“这‘活体研究’……可否承诺,至少……保他性命十年?”
这是他唯一能争取的,最卑微的底线。
专员冷漠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提出无理要求的货物:“契约条款已定,不容修改。生命维持取决于研究进展与风险控制。司马氏不提供任何超出条款的保证。”
最后一点侥幸也被粉碎。
顾伯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碎裂之后又重新凝固的、更加坚硬的什么东西。
他不再尤豫。
举起那支沉重的、仿佛凝聚了全族命运的笔,笔尖那滴暗红色的魂血墨,在冰冷空气中微微颤动。
然后,他俯身,在那金属卷轴最下方的“资产出让方”局域,缓缓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伯山。
三个字,写得异常缓慢,每一笔都象是在剜心剔骨,带着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与无法言说的沉重。
当最后一笔落下,那名字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随即如同烙印般深深陷入卷轴之中。同时,卷轴上所有条款文本都流动起来,化作无数细小的符文锁链,一闪之下,仿佛与冥冥中某种冰冷的法则网络连接在了一起。
契约,成立。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整个土地庙,所有顾家族人,无论昏迷还是清醒,都感觉灵魂深处猛地一沉,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那是一种来自规则层面的束缚,宣告着他们从此不再属于自己。
悬浮的卷轴缓缓合拢,飞回专员手中。他检查了一下上面的灵魂烙印,确认无误,然后面无表情地收起。
“顾氏资产并购确认程序完成。相关灵魂及个体,将于三个时辰后,移交司马氏‘灵材转运司’。”他公事公办地宣布,如同完成了一单普通的货物清点。
说完,不再多看庙内众人一眼,转身带着手下离去。
庙内,死一般的寂静。
签了字,卖了全族,卖了儿子。
顾伯山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跟跄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那滴未干的魂血墨,在尘土中晕开一小片暗红的痕迹。
他抬起头,望着庙顶破败的穹窿,眼神空洞。
屈辱吗?当然。
但在这屈辱的尽头,在那被资本彻底物化的绝境里,他怀中那残契的灼热,以及昨日黄金瘤那关于“低等债权”、“吞噬优先”的冰冷低语,却象是不肯熄灭的馀烬,在灵魂的废墟深处,闪铄着微弱而执拗的光。
路,还没到尽头。
至少,他们还“活着”,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活着。
而只要还活着,只要那古老的星火和那诡异的瘤体还在,属于顾家的反向吞噬,就未必没有可能。
三个时辰。
最后的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