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内，顾厌那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所带来的混乱，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涟漪虽在扩散，寒意却更加刺骨。魂灯熄灭，法器灵光紊乱，三名尽调专员脸上短暂的惊悸被更深的冰冷与职业性的评估所取代。
资本从不因意外而慌乱，只会因风险而调整策略。
为首专员的目光从昏死过去、气息微弱的顾厌身上移开，掠过瘫倒在地、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般的顾伯山等人，最终落回手中那枚已经重新稳定下来的黑色棱晶。棱晶光幕上，数据流再次疯狂刷新，正在重新评估刚才那场意外带来的所有变量——黄金瘤的爆发强度、攻击模式、对宿主的影响、以及可控性的再次大幅下调。
“记录：能量瘤a具备不稳定范围性精神攻击能力，威胁等级提升至‘高危’。宿主顾厌状态：深度昏迷，生命体征微弱，能量瘤活性暂时沉寂。”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板，带着一种更加不容置疑的冷硬，“惩戒程序因意外干扰中断。但违规行为必须予以纠正，以确保尽调流程的严肃性。”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刮刀，再次落在惨白的顾伯山身上。
“鉴于顾氏群体性消极抵抗行为，严重影响了尽调数据的完整性与准确性，造成了时间与资源的额外损耗。”尽调专员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象是冰珠砸在地上，“依据《灵魂劳务估值补充条例》及《尽调期间违规处罚条例》交叉条款，现要求顾氏，以‘自愿’形式，签署《灵魂本源补充协议》，以弥补因尔等行为造成的‘资产价值折损’。”
他刻意加重了“自愿”二字，其中的讽刺与压迫，不言而喻
另一名尽调员立刻上前，手中不再是刑具般的法器，而是一卷散发着微弱白光透着森森寒意的皮质卷轴。卷轴自动展开，上面是用暗红色朱砂书写的、密密麻麻的条款，字里行间流淌着冰冷而强制性的契约力量。
【灵魂本源补充协议】
甲方（捐献方）：顾氏全族（名单附后）
乙方（受益方）：司马氏风险投资委员会
鉴于甲方在尽调期间的消极行为对资产估值造成不确定性折损，经友好协商（？），甲方自愿将全族灵魂本源之百分之五，永久性、不可撤销地转移至乙方，作为对乙方资源损耗的补充……
条款冗长而晦涩，但其内核内容却简单而残酷——要顾家全族，永久性地献出百分之五的灵魂本源！这并非魂力消耗可以恢复，而是本质的、不可逆的割舍！意味着所有族人的灵魂将永远残缺一部分，潜能受损，甚至可能加速魂龄的衰亡！
“不……这不可能！”一位刚缓过气来的族老看清卷轴上的内容，嘶声喊道。
灵魂本源，那是修行的根基，是存在的内核！
“这不是协商！这是掠夺！”顾伯山撑着想站起来，却因灵魂被魂火灼烧而再次跟跄，他死死盯着那尽调专员，眼中是滔天的怒火与绝望。
尽调专员对这一切反应视若无睹，只是淡淡道：“签署协议，此次违规行为可暂不记录入最终并购报告，亦不会触发更高级别的惩戒程序。拒绝，或视为二次违规，将即刻激活‘灵魂强制抽取’程序，抽取比例不低于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
冰冷的数字，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悬在了每个人的脖颈之上。
是“自愿”献出百分之五，还是被强行夺走至少百分之十？
没有选择。
从来就没有选择。
这所谓的“自愿”协议，不过是资本披着的一层遮羞布，是给砧板上的鱼一个“体面”死去的方式。
土地庙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族人们看着那散发着不祥白光的皮质卷轴。他们能感觉到，那卷轴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契约法器，一旦签署，法则的力量将强制生效，没有任何反悔的馀地。
苏婉紧紧抱着昏死的顾厌，泪水无声地流淌。她看着摇摇欲坠的丈夫，看着面如死灰的族人，只觉得一颗心被撕成了碎片。
顾伯山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灵魂被灼烧的剧痛尚未平息，此刻又面临着如此残酷的决择。他能感觉到怀中残契传来的灼烫，那热度几乎要烙穿他的胸膛，仿佛在愤怒地咆哮，在激烈地反对。
然而，残契能阻挡物理的探测，能干扰灵压的压制，却似乎无法直接对抗这种基于“规则”与“契约”的、冰冷的程序正义。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一张张绝望的脸，最终，落在了那尽调专员毫无波动的脸上。
“我……签。”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他知道，这是屈辱，是饮鸩止渴。但为了暂时避免更直接的暴力，为了那窃听信息中提到的、可能正在赶来的“金丹保全小组”到来前，争取哪怕多一息的喘息之机，他别无选择。
尽调专员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满意的弧度，稍纵即逝。他示意手下将契约卷轴送到顾伯山面前。
那散发着白光和寒意的卷轴悬浮在顾伯山面前，暗红色的朱砂文本仿佛活了过来，象一条条细小的毒蛇，等待着吞噬签名者的灵魂。
顾伯山颤斗着，抬起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手。指尖触及卷轴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吸力传来，仿佛要直接将他的魂魄抽走一丝。他强忍着不适，运起一丝微弱的魂力，就要在那指定的局域，留下代表顾氏全族认可的灵魂印记——
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残契，也非来自黄金瘤。
而是来自他怀中，那卷看似普通的黑色木盒深处，那丹霞真人的古老残契！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淅、都要强烈的意念波动，如同沉眠的古龙被彻底激怒，猛地从木盒中爆发出来！那波动并非能量冲击，而是一道极其古老、极其威严的、仿佛源自大道本源的律令，直接轰入了顾伯山的识海，也似乎隐隐回荡在这片被资本规则笼罩的空间：
“契，不可轻立！魂，不可轻予！丹霞一脉，岂容宵小窃据源质！”
这律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否定，直接针对那《灵魂本源补充协议》的根基！
与此同时，昏死中的顾厌，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体内那沉寂的黄金瘤，对这试图分割、掠夺灵魂本源的契约力量，表现出了极致的厌恶与排斥！一股冰冷的、守护性的波动自行扩散开来，虽然微弱，却精准地干扰着那皮质卷轴散发出的契约之力！
噗！
那悬浮的皮质卷轴，表面的白光猛地一阵乱闪，上面几个关键的朱砂符文，竟然如同被无形之力抹去，瞬间黯淡、消失！整个卷轴散发出的强制性契约力量，也随之大幅度削弱！
“又来了！”手持卷轴的尽调员脸色一变，试图稳定卷轴，却发现契约的完整性遭到了某种根本性的破坏，“法则级干扰！目标无法正常签署协议！”
为首专员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死死盯着顾伯山怀中的木盒，又看了看昏死的顾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忌惮与棘手。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这第三次……这顾家，这残契，这诡异的瘤体，远比他想象的要麻烦得多！
它们似乎在用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抵抗着资本的“规则”！
“协议签署失败。”他冷声宣布，收回了那光芒黯淡、效力大减的卷轴，记录道，“因未知法则干扰及能量瘤a排斥反应，‘自愿’补充程序无法执行。违规行为记录在案，留待后续一并处理。”
他不再强行推进这明显受阻的程序，但将这笔帐，牢牢记下了。
顾伯山虚脱般地松了口气，背后已被冷汗完全浸透。他抱着灼烫的木盒，看着昏死的儿子，心中没有丝毫庆幸，只有更深的忧虑。
残契和黄金瘤的抵抗，暂时保住了族人百分之五的灵魂本源。
但也彻底暴露了它们的“不驯”。
这只会引来司马氏更强烈、更不择手段的觊觎与压制。
“自愿”的假面被撕下。
接下来的，恐怕就是更加赤裸裸的强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