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定”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顾家众人的魂魄上,烫出屈辱与绝望的焦痕。
演法坪的金光散去,人群开始流动,喧嚣渐息。
道院的“最终通知”并未立刻下达,那“待定”的状态,象一道悬而未决的符咒,将顾家吊在了希望与毁灭之间的钢丝上。
然而,钢丝之下,并非柔软的网,而是早已张开的冰冷巨口。
顾家众人相互搀扶着,沿着来时的青玉路,蹒跚地向着棚户区、向着那座破败的土地庙挪动。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着镣铐。来时尚存一丝破釜沉舟的悲壮,归去时,只剩下被彻底掏空、连悲壮都无力维持的麻木。
仙界的繁华与冰冷被他们甩在身后,越是靠近棚户区,空气便越发污浊,灵气越发稀薄,仿佛他们正从一场短暂而残酷的幻梦中,一步步跌回绝望的现实
土地庙那熟悉带着腐朽气息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庙门口那盏早已熄灭的长明灯,在昏暗的天光下,象一个沉默的墓碑。
然而,还未等他们走近,一股冰冷而精密的灵压,便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了整个土地庙局域。
顾伯山心头猛地一沉,脚步顿住。族人们也感受到了这股令人心悸的气息,脸上刚刚因归家而泛起的一丝微弱松懈瞬间冻结。
庙门敞开着。
门内,不再是他们离去时的破败与空寂。
三名身着玄色劲装、袖口绣着司马家狰狞兽首徽记的修士,如同三尊冰冷的石象,呈三角之势,伫立在庙堂中央。他们气息凝练,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筑基后期以上的灵压,充斥着整个狭小的空间。
为首一人,面容冷峻,手中托着一枚不断旋转、投射出无数细小符文的黑色棱晶。棱晶的光芒扫过庙内每一寸角落。
在他们脚下,土地庙那夯土地面上,不知何时被刻画上了一个临时的小型法阵,法阵中央,悬浮着一枚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边缘流转着暗红血光的玉简。玉简表面,两个由无数细小算符构成的文本,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尽调。
顾伯山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
来了。
比预想的更快,更直接!
他甚至没有看到传讯的流光,没有听到任何宣告。司马家的人,就这样直接闯入了他们最后的“巢穴”,以最强势、最不容置疑的姿态,宣告了“反向并购尽调”的正式开始!
那为首的风险员(或许此刻应称为“尽调专员”),目光如同冰锥,刺向僵立在庙门口的顾家众人,最终落在被苏婉抱在怀里、依旧昏睡不醒的顾厌身上。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看到“内核资产”的精准评估。
“顾氏族长,顾伯山。”尽调专员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根据《灵脉金融交易基本法》第vii章第33条,及司马氏风险投资委员会第474号决议,我司正式激活对顾氏全族资产之反向并购尽职调查。”
他根本没有给予顾伯山任何回应的机会,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对方的回应。他手中的黑色棱晶光芒一闪,那悬浮在法阵中央的漆黑玉简,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托举,缓缓飞向顾伯山。
玉简在顾伯山面前悬停,暗红血光流转,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灵魂压迫与资本算计的冰冷气息。
“此乃《尽调通知书》及《资产初步估值清单》。”尽调专员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感情,“请签收。调查期间,顾氏全族,需无条件配合我司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提供所有资产凭证、接受灵魂烙印检测、配合能量溯源分析、不得有任何隐匿、转移、损毁资产之行为。若有违逆,视为违约,我司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包括强制执行《灵魂劳务派遣合约》。”
他一口气说完,没有任何停顿,仿佛在宣读一段早已设置好的程序代码。
顾伯山看着眼前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玉简,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斗。他没有去接,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尽调专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这是强闯民宅!”
尽调专员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讥诮弧度:“民宅?根据道院最新户籍登记及灵脉股权关联信息,此地为‘待观察样本’顾厌之临时监护场所,属本次尽调内核资产关联局域。我司行为,符合程序。”
程序……又是程序!
冰冷的,毫无人性的程序!
那玉简仿佛失去了耐心,暗红血光一闪,一道冰冷的信息流强行涌入顾伯山的识海!
【尽调期限:十日(自即日起)】
【配合义务:……(冗长而严苛的条款如同锁链般缠绕上来)】
【违约后果:……(灵魂湮灭、永世为奴等字眼冰冷闪铄)】
紧随其后的,是一份更加令人窒息的《资产初步估值清单》:
【祖祠地契(棚户区):估值05下品灵石(土地灵气枯竭,无开发价值)】
【顾氏全族灵魂劳务权(平均魂龄残馀30年,品质:劣):打包估值15下品灵石】
【特殊个体‘顾厌’(含未知能量体):研究价值估值……(数据剧烈波动中)……暂定150下品灵石(注:价值浮动极大,取决于能量体稳定性、可控制性及研究成果)】
【……】
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顾家的一切,从祖产到灵魂,再到顾厌这个人本身,都明码标价,标注上了低廉到令人发指的价格!
那“150下品灵石”对顾厌的估值,更是充满了将其视为“物品”的极致侮辱!
“噗——”
一位年老族老再也承受不住这连番的打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下。
苏婉眼前一黑,抱着顾厌跟跄后退,全靠身后的族人扶住才没有摔倒。
其他族人更是面无人色,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顾伯山只觉得天旋地转,那涌入识海的冰冷信息如同无数把冰刀,切割着他的神魂。他死死咬住牙关,腥甜的血液从嘴角溢出。
那尽调专员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他收回目光,对另外两名手下吩咐道:“布置‘魂源追踪阵’和‘能量波动监测仪’,确保数据采集实时准确。十日之内,完成全部尽调流程。”
两名手下立刻行动起来,取出各种奇形怪状、闪铄着灵光的法器,开始在破败的庙宇内布置起来。刻刀划过地面与法器激活的嗡鸣声,如同丧钟,在这座破庙敲响。
顾伯山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尽调专员,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你们……不能这样……祖训……凡我顾氏,皆为薪柴,可灭可绝,不可永为奴!”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濒死的不屈与倔强。
尽调专员布置法器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过头,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瞥了顾伯山一眼,嘴角那丝讥诮的弧度似乎扩大了一丝。
“薪柴?”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很快,你们就会知道。”
“在司马氏的估值模型里,连做‘薪柴’……”
“……都是需要资格的。”
话音落下,他不再理会顾伯山,转身专注于指挥布置那些冰冷的监测仪器。
土地庙内,最后一点微光,似乎也被那不断亮起的、代表着资本与算计的符文光芒所吞噬。
卷二的终章,在没有道院通知、没有最终审判的悬疑中,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司马氏那更加具体、更加残酷、更加系统的吞噬机器的正式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