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归元阵”的馀波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仍残留着灵气紊乱带来的细微刺痛感。
顾厌那番诡异表现所带来的震撼,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仍在每个人心中扩散。
主考官宣布筛查结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如释重负。
顾家众人,如同经历了一场神魂剥离的酷刑,相互搀扶着,随着人流,麻木地朝着演法坪外指定的休息局域挪动。
苏婉抱着昏迷的顾厌,手臂酸麻僵硬,却不敢有丝毫放松。顾伯山走在最前,背脊依旧挺直,但那背影却透着一股被彻底抽空精气神的灰败。
他们被引至演法坪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回廊。
回廊连接着几间提供给参考者临时休憩的静室,雕梁画栋,灵气氤氲,与棚户区的破败有着天壤之别。然而,此刻这仙家景象落在顾家众人眼中,只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冰冷与疏离。
族人们瘫坐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几位年老族老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油尽灯枯。苏婉将顾厌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软垫的廊椅上,用袖子轻轻擦拭他嘴角干涸的血迹和不断渗出的虚汗,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顾伯山靠在一根廊柱上,望着回廊外那片依旧喧嚣、却已与他们无关的演法坪,心中一片死寂。司马家的十日尽调倒计时,如同催命符,在他脑海中疯狂闪铄。而今日这场彻底暴露“异常”的考核,无疑加速了这倒计时的流逝。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抱有任何幻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老管家顾全脚步跟跄、脸色煞白地跑了回来。他呼吸急促,象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族……族长……他、他们……”顾全指着回廊深处某个方向,手指颤斗。
顾伯山心头一凛,强打精神:“慌什么!看到什么了?”
顾全猛吸几口气,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我……我想去那边找执事弟子讨点水给厌儿擦擦脸……结果……结果看到……看到南宫家的那位夫人……和……和刚才面试我们的那个严执事……在……在那边角落里说话!”
严执事?那个眼神锐利、语气干硬、将他们批得一无是处的面试官?
顾伯山眉头猛地拧紧:“说什么了?”
“隔得远,听不太清……”顾全努力回忆,声音发颤,“但……但我看见……看见南宫夫人……她……她袖子里滑出一个小锦囊,塞……塞到了严执事手里!严执事他……他推辞了一下,就……就收下了!然后……然后南宫夫人笑着说了句……好象是‘犬子顽劣,日后还需严师多多费心’……严执事……他……他居然笑了!还点了点头!”
轰——!
顾全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顾伯山以及所有竖起耳朵听的族人心头炸响!
贿赂!
赤裸裸的贿赂!
就在这庄严肃穆的道院考核之地,就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的回廊角落!
那严执事之前那副铁面无私、按“规矩”行事的模样,此刻回想起来,是何等的讽刺!他那基于“客观标准”的冰冷评判,底下藏着的是何等肮脏的交易!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与愤怒,瞬间冲垮了顾伯山勉强维持的平静。他只觉得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扶住廊柱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怪不得……怪不得那严执事对他们顾家的“历史贡献”嗤之以鼻,对他们的苦难视而不见!原来所谓的“规矩”,所谓的“标准”,不过是他们这些权贵之间可以随意定价、随意交易的商品!
他们顾家两百年的挣扎,全族押上性命的豪赌,在这些人眼中,恐怕还不如南宫家随手送出的那个锦囊有价值!
“无耻!!”一位族老猛地睁开眼,嘶声低吼,浑浊的老眼里布满了血丝,气得浑身发抖。
“这就是……这就是仙界的规矩?!”另一个年轻族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绝望,在这一刻,并未加深,反而被一种更加炽烈的、掺杂着巨大不甘与怨恨的火焰所取代。那是一种被玩弄、被践踏、被彻底否定了存在价值的暴怒!
然而,暴怒之后,是更深的无力。
他们能做什么?
冲出去揭发吗?
谁会信?谁会在意?
那严执事只需一句“污蔑”,便可轻易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更何况,旁边还有司马家虎视眈眈,等着他们行差踏错,好名正言顺地“接管”他们的一切!
规则是别人定的,棋盘是别人摆的,连裁判都是别人买通的。
他们这些棋子,连喊冤的资格都没有。
回廊内,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死寂、却暗流汹涌的沉默。每个人胸膛都剧烈起伏着,眼中燃烧着屈辱的火焰,却又被现实的冰冷死死压住,无法宣泄。
就在这时,躺在廊椅上的顾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依旧带着昏迷前的冰冷与淡漠,但此刻,却似乎清淅地倒映着族人们脸上那混合着愤怒、绝望与不甘的神情。
他没有去看母亲,也没有去看父亲。他的目光,缓缓转向回廊深处,那个顾全所指的、刚刚完成了一场肮脏交易的方向。
他体内那枚黄金瘤,在此刻,并未传递出暴戾或饥饿的感觉,反而散发出一种极其隐晦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冰冷专注。仿佛那场发生在不远处的、充斥着算计与权谋的交易,比之前阵法中狂暴的灵气,更能吸引这诡异之物的“注意”。
他甚至微微偏了偏头,象是在“倾听”着什么。
然后,他用一种只有紧挨着他的苏婉才能听到的、带着一丝奇异共鸣的微弱气音,模糊地重复了两个字:
“……假的……”
与之前拒绝南宫明时如出一辙。
苏婉猛地低头,看向儿子,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顾厌说完这两个字,便再次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微弱而平稳,象是又陷入了沉睡。
但苏婉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忽然意识到,顾厌能“听”到,或者说,能“感应”到那些隐藏在光鲜表象之下的、冰冷而虚伪的“算计”。
这能力,究竟是好是坏?
顾伯山也注意到了顾厌的细微异动和那重复的两个字。他看着顾厌那苍白沉睡的小脸,又看向回廊深处,目光最终落在那卷一直散发着温热感的残契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既然规则早已崩坏,既然公正只是谎言。
那顾家……是不是也可以,用一些……不那么“规矩”的方式,去搏那一线生机?
比如,利用这残契可能带来的未知变量?
比如,利用顾厌体内那连道院都为之侧目的“异常”?
后台的交易,撕碎了最后的遮羞布。
也仿佛撕开了某种一直被道德和规则束缚着的枷锁。
顾伯山缓缓挺直了身躯,眼中那死寂的灰败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绝望与疯狂的、令人心悸的决绝。
他轻轻抚摸着怀中的木盒,感受着那越来越清淅的温热。
或许,顾家的路,从一开始,就不在那条被规划好的“康庄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