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厌那一声充满戾气的“滚开”,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猛烈的炸裂!只是,这一次,舆论的浪潮不再是单一方向的恶意碾压。
那几名灵识受创的黑水军修士的惨叫,如同最好的证词,通过水镜模糊的音频信道和围观者之间的意念传递,迅速扩散开来。
“听见没?那孩子……那孩子反击了!”
“不是演戏!哪家五岁孩子演戏能伤到筑基期的灵识?!”
“那股意念……冰冷暴戾……绝对是真的!顾家小子体内肯定有古怪!”
“黑水军踢到铁板了!活该!”
“我就说嘛,哪有人拿自家孩子命来演戏的……”
原本被压制的中立和同情声音,如同找到了突破口,开始反弹。
许多底层散修自己就饱受欺凌,对黑水军这种鬣狗行径深恶痛绝。顾厌这不管不顾的反击,虽然诡异,却莫名地契合了他们内心某种“受够了的”情绪。
“凭什么老实人就得挨欺负?狗急了还跳墙呢!”
“顾家这是被逼到绝路了!兔子咬人不见血吗?”
“司马家也太狠了,把人往死里逼,还不许人叫唤两声?”
议论的风向开始分裂、碰撞。
支持顾家的声音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棚户区上空无形的信息流中,充满了争吵、辩驳和对峙。
破庙内,顾家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顾厌的反击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那瞬间爆发出的非人戾气,让最亲近的族人都感到一丝心悸。
“厌儿……他……”苏婉抱着再次昏死的儿子,手抖得厉害,那声“滚开”还在她耳边回荡,陌生得让她害怕。
“是那东西……是那黄金瘤……”顾伯山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孙子的反击固然暂时打破了黑水军的舆论拢断,但也将更大的隐患暴露了出来——顾厌体内的异常,再也无法遮掩了!
这到底是福是祸?
“族长!外面……外面的声音好象变了!”顾全一直紧张地感知着水镜反馈回来的意念波动,此刻激动地压低声音汇报,“有人在帮我们说话!在骂黑水军!”
族人们闻言,死灰般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波动。被污蔑、被围攻的屈辱和愤怒,此刻终于得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哪怕这点支持微不足道,也足以让他们濒临崩溃的精神获得一丝喘息。
“好!好啊!”顾叔激动地搓着手,“让那些狗腿子知道,我们顾家不是好惹的!”
然而,顾伯山却丝毫轻松不起来。他比谁都清楚,舆论场的暂时逆转,并不意味着危机的解除,反而可能引来更凶险的反扑。
司马家绝不会坐视舆论失控。
果然,没过多久,一股更加强大、更加“理性”的舆论引导力量出现了。不再是赤裸裸的辱骂,而是看似客观的“分析”和“质疑”。
【诸位稍安勿躁。顾家幼子情况特殊,或有隐情,但因此攻击他人灵识,已属过激行为,是否修炼了禁忌功法?此风不可长。】
【同情弱者乃人之常情,但道院考核讲究公平公正。若因‘悲惨’而获得特殊关照,对寒窗苦修者是否公平?】
【司马氏提供‘励志计划’本是好意,顾家拒绝合作可以理解,但如今自行直播,又反击质疑者,是否前后矛盾?有利用舆论胁迫道院之嫌?】
这些声音逻辑缜密,冠冕堂皇,轻易地将顾家从“受害者”的位置,推到了“破坏规则者”、“可能修炼邪功者”、“利用舆论者”的尴尬境地。
支持顾家的散修们顿时语塞。他们可以骂黑水军无耻,却很难反驳这些看似“讲道理”的质疑。毕竟,顾厌的反击确实诡异,顾家的行为也确实打破了某些“潜规则”。
舆论的旋涡再次变得浑浊不清。真相与谎言,同情与算计,在这旋涡中激烈绞杀。顾家被置于旋涡中心,每一丝举动都被放大、解读、扭曲。
庙内,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再次蒙上阴影。
族人们看着外界意念的激烈交锋,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们仿佛是两个巨人在角力时脚下的一只蚂蚁,连自己的声音都无法准确传达。
“他们……他们总有道理……”一个族人绝望地喃喃。
“这就是话语权。”顾伯山声音沙哑,他感到一种比面对刀剑更深的疲惫,“他们掌握着定义‘对错’、‘真假’的权力。我们说破天,也只是‘狡辩’。”
他低头看着昏迷的顾厌,小家伙眉头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也在与体内的异物和外界的恶意抗争。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此刻竟隐隐透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执拗。
顾伯山心中一动。
或许顾家需要的,从来就不是在这场舆论战中“赢”得道理。
他们需要的,是让这旋涡足够大,足够混乱,大到让那些原本漠不关心的目光,不得不投注过来;混乱到让那套看似坚固的规则,出现一丝裂缝。
就象顾厌那不讲道理的反击,虽然危险,却实实在在地打破了黑水军的围攻。
“继续。”顾伯山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族人都看向他。
“继续修炼,继续‘播’。”顾伯山目光扫过众人,“他们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我们只管做我们该做的事——活下去,然后,把活着的样子,甩到他们脸上!”
不辩解,不迎合,不屈服。
就用这最笨拙最直接的方式,存在于这场舆论风暴的中心。
用存在本身,作为最有力的回应。
真相或许无法言说,但痛苦和挣扎,本身就在言说。
就在这时,顾伯山怀中那灼烫的残契,温度似乎略微下降了一些,传递出的不再仅仅是警告,反而隐隐有一种共鸣?仿佛对顾家这种“不辩而存”的强硬姿态,产生了某种认可。
而顾厌体内那躁动的黄金瘤,在爆发之后,也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寂,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未知的异动。
庙外,舆论的旋涡依旧汹涌。
庙内,顾家如同风暴眼中的礁石,在真实与谎言的撕扯中,艰难地维持着自身的存在。
这挣扎本身,就是一部血淋淋的、无法被任何谎言彻底掩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