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来自南宫家“意外”馈赠的预测试题库，如同在顾家干涸龟裂的心田上，猛然降下的一场暴雨。尽管雨水可能掺杂着未知的毒素，但那片刻的滋润与充盈，足以让几近枯萎的禾苗挣扎着挺起一丝脊梁。
庙内持续数日的绝望氛围，被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所取代。所有尚存一丝心力的族人，都在拼命汲取、记忆、揣摩卷轴上那些繁复的试题与符文。
嘶哑的讨论声、用树枝在地上反复勾画的沙沙声，此刻在破庙内交织成一曲怪异却充满生机的乐章。
希望，第一次如此具象地握在手中。尽管它来得诡异，尽管它可能连接着陷阱，但它实实在在的内容，给了顾家一个可以为之拼命的目标
顾厌丹田处那死寂的“黄金瘤”，在卷轴被带入庙内后，也彻底归于平静，不再传递任何悸动或渴望，仿佛之前的异常只是错觉，又或是它已得到了某种暂时的“满足”。
然而，纸上谈兵终觉浅。
那题库再详尽，也终究是静态的文本和图案。
“千机罗盘”的感应是何等精微？“道韵拼图”的变幻又是何等复杂？没有亲身经历过，仅凭记忆和想象，终究隔了一层，心中始终悬着一份不确定的虚浮。
“要是……能亲身试一次就好了……”一个年轻族人在反复记忆一道关于“变异木灵根灵力波纹辨识”的难题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哪怕一次……也知道那罗盘到底是怎么个反应法……”
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但他们也清楚，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华清道院的考核法阵，岂是他们这些“待审核”的末席资格所能提前接触的？
就在这时，庙外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
是鬼手七。
他依旧是那副模糊不清的形态，幽绿的目光扫过庙内热火朝天记忆题库的景象，嘴角扯出一个仿佛意料之中的弧度。
“嘿嘿……光记有什么用？考场上真家伙一亮，尿裤子都来不及。”他那沙哑干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庙内的专注。
顾家众人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将那卷轴藏起，却已来不及。
鬼手七幽绿的目光在那卷轴上瞥了一眼，带着一丝嘲讽：“南宫家的乙字卷？运气不错嘛。不过，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不上去练练，都是花架子。”
顾伯山心中一凛，警剔地盯着他：“你又来干什么？”
“送货上门，诚信经营。”鬼手七嘿嘿一笑，模糊的手臂一翻，掌心多了一枚漆黑如炭、表面粗糙、毫不起眼的铁牌，铁牌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符文。
“喏，‘黑螺巷’地下仿真阵的一次性通行凭证。里面有个老旧的‘千机罗盘’仿制品，虽然落后了三代，精度差得离谱，还有百分之三十的误差率，但大概其的感应模式，倒是和正品差不多。另外还有几个最简单的‘道韵碎片’模板，可以提前感受一下那玩意儿是怎么拼的。”
黑市仿真阵？！一次性的通行凭证？！
所有人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目光死死盯住那枚丑陋的铁牌！
这……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他们刚刚渴望的东西，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面前！
但经历了这么多，顾家人早已不是最初那般天真。顾伯山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声音冰冷：“什么价？”
鬼手七幽绿的光芒闪铄了一下，似乎很欣赏他们的警剔，慢悠悠道：“老规矩，明码标价。按次收费，一次，一炷香时间。费用：三十下品灵石。或者……”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顾伯山身上：“……等值抵押。比如，某个小家伙未来三天‘黄金瘤’异常波动的详细监测记录数据。”
又是灵石！又是抵押！
而且这次，竟然直接将主意打到了顾厌身上最诡异最危险的部位！
“你休想！”苏婉立刻将顾厌紧紧抱住，厉声拒绝。
顾伯山脸色也极其难看。
三十下品灵石，他们依旧拿不出。而抵押顾厌的监测数据？这无异于将最大的秘密和弱点交给这个危险的鬣狗！
“没钱？没抵押？”鬼手七似乎早有预料，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他那个模糊的身体有肩膀的话）。
“那就算了。反正……距离考核也没几天了。抱着那纸上的题库，自个儿琢磨吧。祝你们考场运气好，那罗盘刚好抽到你们背熟的题。”
鬼手七的话像毒针一样，精准地刺中了所有人最深的焦虑。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仿真阵的机会，可能真的是他们唯一能提前感受真实考核氛围、验证题库效果的机会！
错过了，那题库的作用就要大打折扣！
可是，代价呢？
就在顾伯山内心激烈挣扎，几乎要再次被逼到那高利贷的边缘时，一直沉默旁观的顾叔（顾厌的叔叔）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他惯有的机敏：
“七爷，这仿真阵……误差率百分之三十？还落后三代？就这破玩意儿，一次还要三十灵石？您这刀磨得也太快了吧？”
鬼手七幽绿的目光转向顾叔，似乎来了点兴趣：“哦？嫌贵？嫌破？那你可以去用道院正版的啊，那玩意准，一次五百灵石，童叟无欺。”
顾叔被他噎了一下，但立刻梗着脖子道：“正版我们用不起，但这盗版的也得讲点道理吧？百分之三十的误差，说不定反而练歪了！还得倒贴钱！要不这样，二十灵石！我们再额外奉送一条……关于司马家风险员最近异常动向的模糊感知记录？如何？”
顾叔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砍价。他甚至现场编造了一条所谓的“情报”，试图增加筹码。
鬼手七那模糊的面孔似乎扭曲了一下，象是在笑：“司马家风险员的动向？就你们？呵……有点意思。不过，模糊感知记录？不值钱。二十五块灵石，加你们之前记忆南宫家题库时，魂力波动最剧烈的三个时间节点的粗略记录。这是我的底线。”
鬼手七退了一步，但依旧索要着与顾厌无关、却依旧涉及家族隐私的数据。
顾伯山心中一动。魂力波动记录，虽然也涉及隐私，但比起直接抵押顾厌的异常量据，似乎稍微可以接受一点？而且价格降到了二十五块灵石，虽然依旧是巨额，但……
他猛地一咬牙，看向族人们。几个族人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神传递着同样的决心——拼了！为了那一次宝贵的体验机会！
“好！”顾伯山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但我们只能先付十块灵石！剩下的十五块，考核之后想办法凑给你！”他试图争取一点缓冲时间。
鬼手七幽绿的目光闪铄了片刻，似乎在计算风险，最终哼了一声：“啧，穷鬼事多。行，记帐！不过，丑话说前头，考核之后要是还不上，利息按日息百分之三算！”
日息百分之三！依旧是高利贷！
但比起之前那动辄抵押魂龄的条款，似乎又“温和”了那么一丝丝。
交易，在极度不对等的情况下，达成了。
鬼手七将那枚丑陋的铁牌丢给顾伯山，又用一个特殊的法器粗略记录了一下庙内之前众人记忆题库时残留的魂力波动痕迹，然后收取了顾家最后凑出来的、皱巴巴的十块下品灵石，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握着那枚冰冷粗糙的铁牌，顾伯山感觉重逾千斤。
希望，再次被明码标价。
但这一次，他们似乎真的抓住了一点主动权。
“谁去？”顾伯山看向族人。仿真阵只有一次机会，一炷香时间，必须派一个领悟力最强状态最好的人去。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顾叔身上。他修为不是最高，但向来机敏，悟性不错，而且伤势相对较轻。
顾叔深吸一口气，接过铁牌，重重点头：“我去！”
是夜，顾叔怀揣着那枚铁牌，如同怀揣着全族的希望，悄无声息地潜入黑螺巷那污秽混乱的地下世界，去查找那个传说中误差率百分之三十的老旧仿真阵。
痛苦吗？痛苦。希望依旧被标着价格。
但有希望，终归是不同的。
庙内，众人等待着，心中充满了忐忑，以及一丝真切的期盼。
那悬浮的贷款光幕，似乎也因这笔“自主”的交易暂时隐没了。
转机，似乎在以一种残酷而现实的方式，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