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单公布的短暂狂喜，如同投入冰湖的火星，刺目却转瞬即逝，留下的依旧是沉重的现实。
“末席，存疑，待审核”——这七个字象一道冰冷的箍环，牢牢套在顾家的脖颈上，既给了他们一丝喘息的缝隙，又时刻提醒着他们卑微如尘的处境。
土地庙内，气氛并未因获得资格而变得轻松，反而更加凝重。那诡异的平静依旧笼罩着顾厌的丹田，象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无人敢掉以轻心，也无人再敢进行之前那种不顾一切的魂力压榨。族人们的情绪在侥幸与徨恐之间剧烈摇摆，如同站在一根绷紧的、横跨深渊的细丝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庙宇中央的空气再次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没有脚步声，没有灵力波动，那个身着司马家低级执事袍服的灰衣风险员，如同一个精准报时的幽灵，再次从那片“光滑”的空气中一步迈出。时间，恰好距他上次离去十二个时辰，分秒不差。
他手中的棱晶法器散发着冰冷的微光，毫无温度的眼睛扫过庙内景象，在顾厌那平静的丹田处略微停留了半秒，随即落到顾伯山身上。
“最终评估完成。”平板无波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庙内的死寂，“基于资产（顾厌）当前异常状态及已获取考核资格之事实，‘教育优化贷’最终版条款生成。”
他根本没有询问顾家是否还需要这笔贷款，仿佛他们的意愿无关紧要，只是流程中一个必然的环节。
棱晶法器射出一道淡金色的光幕，悬浮在半空，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冰冷精确、令人头晕目眩的条款符文，其复杂和严苛程度，远超之前的“灵根贷”。
【借方：顾氏全族（关联资产编号a-17）】
【贷款用途：专项用于提升资产（顾厌）通过华清道院幼塾考核之概率。】
【贷款额度：根据资质评估，最高可贷标准灵石（下品）伍佰块。或等值低阶功法（限时使用权）、考核情报（经核实）、基础丹药（劣品）。】
【内核条款：】
【1利率：日息百分之零点八（复利计算）。】
【2抵押物：资产（顾厌）通过考核后产生之一切收益（包括但不限于道院补贴、家族奖励、师门赠予等）之优先全额索取权，直至贷款本息清偿完毕。】
【3关联抵押：借方全族剩馀魂龄之百分之六十。】
【4强制条款：若资产（顾厌）考核失败，或因任何原因未能产生足额收益，贷方有权立即激活关联抵押物收割程序（即收割全族百分之六十剩馀魂龄），并继续追索剩馀本息。】
【5……（更多细致入微的剥削条款）】
日息百分之零点八！复利！
优先全额索取权！
剩馀魂龄的百分之六十！
光幕上的文本散发着冰冷的金芒，映照着顾家众人惨白绝望的脸。
那风险员似乎并不期待他们立刻回答，只是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补充道：“此报价有效期：一个时辰。超时视为拒绝，贷方将重新评估资产风险等级，不排除采取其他风险控制措施。”
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
一个时辰！
要么接受这杯彻头彻尾的毒酒，要么……面对司马家“其他”未知的、但绝对更可怕的风险控制措施！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顾伯山，等待着他最终的决断。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几乎要将庙宇的穹顶压垮。
然而，就在这时——
一直昏迷的顾厌，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淅的吞咽声。仿佛一个极度干渴的人，在无意识中做出的生理反应。
紧接着，他那只一直无力垂落的小手，极其缓慢地、颤斗地抬起了一点，指尖无意识地指向庙外某个方向——那是之前族人远远观望华清道院门楼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丹田处那片死寂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悸动了一下，非常短暂，微弱得如同错觉，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力波动，仿佛一个沉睡的深渊，无意识地表达着某种渴望？
这细微的变故，打断了那令人窒息的对峙。
顾伯山猛地扭头看向顾厌，又猛地看向庙外，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他几乎被债务条款压垮的脑海！
“我们……”他猛地开口，声音因激动和冒险而嘶哑变形，“我们要练《引气诀》！”
《引气诀》？！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灰衣风险员冰冷的瞳孔似乎都微微波动了一下。
《引气诀》是修仙界最基础、最大路货的入门功法，几乎是每个修士踏上道途的第一块垫脚石。粗糙，低效，但胜在简单易得。顾家传承断代，高阶功法没有，但这最基础的《引气诀》残篇，还是有的。
“族长！现在练《引气诀》还有什么用？厌儿的灵根……”一个族人下意识地反驳。
“不是给厌儿练！是我们练！”顾伯山眼神中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他指向庙外那高耸的门楼方向，“考核！那‘千机罗盘’测的是灵根！但之后呢？‘道韵拼图’呢？‘问心幻阵’呢？我们什么都不懂，怎么帮厌儿？怎么应对？”
“可……可《引气诀》……”
“它是基础！是认识灵气、感受周天的最笨拙但也最直接的法子！”顾伯山几乎是在低吼，“我们不需要练出什么名堂！我们只需要知道灵气是怎么运行的！周天是怎么循环的！哪怕只懂一点皮毛！到时候看到‘道韵拼图’的碎片，也不会完全是睁眼瞎！听到问心幻境的蛊惑，也能多一丝清明！”
这个想法如此简陋，如此无奈，甚至有些可笑。但对于一无所有、被逼到墙角的顾家而言，这似乎是唯一还能抓住的、自己能掌控的东西——哪怕它卑微得象尘埃。
那风险员冰冷的目光在顾伯山和顾厌之间来回扫视了一次，手中的棱晶法器微微闪铄，似乎在进行快速计算。最终，他并未对顾家这突如其来的、低级的“自救”想法做出评价，只是依旧平板地说道：“选择时限：一个时辰。”
说完，他的身影再次缓缓淡化，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消失不见。但那悬浮在半空中的、布满苛刻条款的金色光幕，依旧存在倒计着一个时辰的选择。
压力并未消失，但却诡异地被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练《引气诀》！
这个看似退无可退的、最底线的选择，此刻却仿佛成了暂时避开那杯毒酒的唯一借口。
没有人再有异议。立刻，有族人颤斗着，从祠堂带来的、仅存的几件破烂行李最底层，翻出了一枚颜色暗淡、边缘破损的劣质玉简——正是那部最为基础的《引气诀》残篇。
然而，当那族人下意识地试图将神识探入玉简时——
噼啪！
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锋锐的蓝色电光，猛地从玉简表面弹射而出，精准地击打在那族人的神识之上！
“啊！”那族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猛地缩回手，脸色发白，神识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只见那暗淡的玉简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无数细密如蛛网的、由光丝构成的复杂符文，这些符文交织成一个严密的法阵，将玉简彻底锁死。法阵中央，几个清淅的小字闪铄着冰冷的微光：
【版权所有：华清道院基础功法司】
【使用本功法，需支付版权费：伍块下品灵石/次（限时十二时辰）】
版权法阵！
天价入门费！
五块下品灵石！只能使用十二个时辰！
而且还是最基础、最大路货的《引气诀》！
荒谬，可笑之极！
他们竟然连最基础的、靠自己祖宗传下来的功法，都无法免费观看和学习！想要感受一下最基础的灵气运行，都需要先向高高在上的道院缴纳昂贵的“门票”！
知识被拢断，修炼被设卡，连呼吸一样的本能，都被标上了价格。
顾伯山看着那闪铄着冰冷法阵的玉简，又看了看悬浮在空中那份司马家的贷款契约，突然发出一种不知是哭是笑的、极其难听的声音。
前是吃人的债务，后是敲骨吸髓的知识壁垒。
他们就象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连最微小的挣扎，都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而那不祥的号牌，在其掌心，幽蓝的光芒稳定地闪铄着，记录着这令人窒息的“天价入门费”，以及顾家此刻可笑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