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内的时间,在顾厌丹田那诡异的平静与全族焦灼不安的等待中,粘稠而缓慢地流逝。
那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在约莫六个时辰后,顾厌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孩童的短促,眉头也重新微微蹙起,但丹田处的“黄金瘤”依旧黯淡,不再散发任何波动,也不再主动汲取魂力。
族人们不敢再轻易进行大规模魂力灌输,只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魂力过滤,如同走在深渊之上的细索,每一步都胆战心惊。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另一件事紧紧攥住——最终名单的公布。
鬼手七情报里提及的“暗箱操作”和昨日亲眼所见的豪门交易,像乌云般笼罩在心头。他们这份用屈辱和寿元换来的“待审核”资格,是否早已在无声无息间被那无形的巨手抹去?他们所有的挣扎,是否只是一个早已注定的、可笑的前奏?
这种等待无比的煎熬。
终于,在某个时辰,仙都内核局域,一道恢弘浩大、却并不刺眼的纯白色光柱,自天廷户籍司方向冲天而起,即便远在棚户区边缘,也能清淅地看到。光柱之中,无数金色的符文如同逆流的瀑布般向上奔涌、组合、排列。
华清道院附属幼塾本届开源日的最终考核名单,以这种极具仪式感的方式,昭告整个仙都。
没有声音,但那道光柱和金色符文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严的宣告。
土地庙内,所有还能动弹的人,全都挤到了那道最大的门板裂缝前,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远方那璀灿的光柱和流动的金色符文。
金色的符文洪流速度极快,令人眼花缭乱。它们并非直接显示名字,而是先快速闪过一系列复杂的家族徽记和编号,代表着那些早已内定、无需质疑的席位。南宫家的流云徽、司马家的玄鸟纹、西门的剑印……一个个耀眼的名字和编号飞速上升,固定在光柱的上半部分,稳定地散发着尊贵的辉光。
顾家众人的心,随着那一个个闪过的、高不可攀的名字,不断下沉,沉向冰冷的深渊。
很快,光柱上半部分被这些光芒四射的名字填满。符文洪流的速度开始放缓,出现了一些相对陌生、但依旧颇具分量的家族名称和编号,这些是实力稍逊一筹,但依旧通过正规渠道、付出巨大代价获得资格的家族。它们占据着光柱的中部局域。
顾伯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法器,疯狂扫过那些不断浮现又定格的编号和名称,查找着任何一个可能与他们有关的数字。
七十三!
他们在找“柒叁”!
光柱中部的名字也逐渐减少,趋于稳定。剩下的符文洪流变得更加稀疏,开始填充光柱的下半部分——那些堪堪达到标准线、或是通过某些特殊渠道获得资格的末位者。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
每一个新出现的陌生编号,都让他们的心脏骤停一瞬,又在下一个编号出现时沉得更深。
终于,金色的符文洪流变得断断续续,光柱下半部分也几乎被填满。只剩下最底部,寥寥几个位置还在闪铄不定。
完了……
彻底完了……
一种冰冷的、早已预料到的绝望,彻底攫住了所有人。果然,他们还是被排除在外了。什么“待审核”,什么古老契约,在真正的规则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苏婉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将顾厌冰冷的额头贴在自己脸上。
就在所有人都即将放弃的最后刹那——
光柱最底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一行微弱得几乎难以看清的金色符文,艰难地、闪铄不定地凝聚起来,最终勉强定格:
在那行符文之后,还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注释般的灰色小字标记,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末席,存疑)
出现了!
竟然真的出现了!
庙内陷入了长达三息的死寂。
随即,如同炸药被点燃引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劫后馀生般的狂喜,猛地爆发出来!
“有了!有了!看到了吗?柒叁!是我们!是我们啊!”一个年轻的族人猛地跳了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鼻涕瞬间涌出,却浑然不觉。
“老天爷……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一位族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祠堂方向咚咚磕头,老泪纵横。
“厌儿!厌儿你看到了吗!我们……我们有机会了!”苏婉抱着顾厌,失声痛哭,身体因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斗。
连奄奄一息的顾雨,嘴角都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的弧度。
希望!绝境之中,他们竟然真的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哪怕只是“末席”,哪怕标注着“存疑”,哪怕只是“待审核”!但这意味着,他们至少获得了踏入那个考场的资格!
顾伯山死死盯着那行微弱得随时可能消散的金色符文,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框,让他视线模糊。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让那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决堤。
成功了……
第一步,他们竟然真的成功了!
然而,这股狂喜的浪潮并未持续太久。
冰冷的现实,如同潜藏在暗处的礁石,很快便显露出来。
他们的编号,“柒叁”,牢牢钉在名单的最底部,光芒黯淡,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火星。而它上方,那密密麻麻、光芒璀灿的名字和编号,如同沉重无比、不可逾越的层层山峦,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末席”……意味着他们是所有参考者中,最不被看好、资质最差、背景最薄弱的那一个。
“存疑”……意味着他们的资格依旧悬而未决,随时可能被取消。
“待审核”……意味着即便参加了考核,他们也要面对更加严苛的、充满不确定性的额外审查。
那短暂的狂喜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情绪——那是一种在巨大差距和不确定性面前,刚刚爬出深渊却又发现前方是更徒峭绝壁的徨恐与茫然。
他们获得了资格,但依旧是垫底的、不被期待的、甚至被怀疑的。
这条路,依旧窄得令人窒息,希望缈茫得如同幻觉。
顾伯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抹去眼角那点失控的湿热,眼神重新变得冷硬而专注。他环视着依旧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族人,声音沙哑:
“都看见了吧?”
“我们拿到了……最后一张票。”
“但这张票,能把我们带多远……”
他的目光落在顾厌那平静诡异的丹田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得靠我们自己去拼!去咬!”
“三十天……不,现在只剩二十八天了!”
“都给我打起精神!最后冲刺!”
希望虽有,却如履薄冰。
征途仍在,却更加凶险。
第二卷的序幕,在这份充满屈辱与侥幸的名单公布中,缓缓拉开。
而与此同时,在仙都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份标注着“柒叁:待审核(末席,存疑)”的名单信息,也同步显示在了一块光幕上。
之前那位灰衣风险员的身影静静站立,冰冷的眸光扫过那行信息,手指在棱晶法器上快速点过。
【资产编号a-17关联资格确认:获取‘待审核’末席资格。风险评估模型更新:短期价值波动率提升,崩溃风险率微幅下调。‘教育优化贷’最终版条款核算中……】
【建议:维持观察,重点监控其考前最终状态,尤其是胚胎(黄金瘤)的异常平静期。】
数据流无声闪铄。
命运的齿轮,在希望与绝望的缝隙中,继续冰冷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