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内空气绷紧如即将断裂的弓弦。
灰衣风险员抛出的那个关于“问心幻阵”具体倾向的情报筹码，象是一滴落入滚油的水，瞬间在顾家濒临崩溃的神经上炸开，将之前的争论与分歧都暂时压了下去。
百分之三点五的概率提升！
针对最令人恐惧的“问心幻阵”！
“家族责任与个人决择”的冲突模板！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戳中了顾家最深的软肋。
这对于几乎注定会在幻阵中因沉重负担而崩溃的顾家而言，诱惑力是致命的。
此刻，就连之前最强硬反对的族人，眼神中也出现了剧烈的挣扎和动摇。
顾伯山站在风暴眼，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两种力量疯狂撕扯。一边是全族宁死不屈的气节和未来可能永世为奴的可怕代价；另一边是缓解当下极致痛苦、换取一丝微弱希望的可能。
那风险员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冰冷的数据眼静静等待着，手中的棱晶法器无声运转，记录着这场人性与绝望的博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达到顶点的时刻——
“我去。”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异样决绝的声音，从庙宇角落响起。
声音很轻，甚至有些发颤，却象一根细针，突兀地刺破了凝重的死寂。
所有人，包括那灰衣风险员，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声音来源。
是顾雨。
她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坐起了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纸张。她抬起那只一直被她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的手臂——手腕上，那道来自司马家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漆黑诅咒印记，正散发着不祥的灼热幽光，甚至将复盖其上的衣袖都映得微微透亮！
剧烈的灼痛让她的手臂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斗，细密的冷汗布满了她的额头和鼻尖。但她那双因痛苦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与虚弱身体截然不同的疯狂火焰。
“族长……不能答应……绝对不能……”她看着顾伯山，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断头饭……吃了……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牵扯着那诅咒印记带来的痛苦：“情报……情报我去弄……”
“你去弄？你怎么弄？！”旁边一位族人下意识地反驳，语气带着不解和焦躁，“你连站都站不稳！”
顾雨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转向手腕上那灼热发光的诅咒印记，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惨淡的弧度：“这玩意……是枷锁……但有时候……枷锁……也能当成钥匙……”
她的话如同谜语，却让顾伯山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骤变：“小雨！不可！那印记直接连着司马家的监控法阵！你一旦动用它……”
“不动用……难道看着您……看着全族……跳进火坑吗？”顾雨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哭腔，“他们不是想要‘风险对冲’吗？不是觉得我们必败吗？那我就去听听……听听他们到底在背后……是怎么算计我们的！听听那些‘神童’们……到底准备了什么！”
顾雨的计划疯狂而大胆！她竟然想主动激发那诅咒印记中蕴含的、与司马家内部监控网络可能存在的一丝微弱联系，尝试窃听！这无异于在悬崖边跳舞，不，是在刀尖上引爆符录！一旦被察觉，瞬间就会遭到印记的反噬和司马家最残酷的惩罚！
“太危险了！你会死的！”苏婉失声惊呼，抱紧了怀中的顾厌。
“呆在这里……就不危险了吗？”顾雨反问，目光扫过庙内一个个油尽灯枯的族人，扫过那台疯狂嗡鸣的魂契仪，最后落在顾伯山手中那块冰冷的号牌上，“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有点用……”
她不再给众人反对的机会，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古怪而扭曲的法印——那并非顾家传承的法诀，更象是她长期被这印记折磨后，自行摸索出的、某种极其危险的血引秘术！
法印一成，她手腕上那诅咒印记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毒蛇，黑光大盛！灼热的痛苦瞬间提升了数个量级，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整个人剧烈地痉孪起来，皮肤表面甚至浮现出与那印记相似的黑色纹路！
“小雨！”顾伯山目眦欲裂，想要上前阻止。
但已经晚了。
顾雨猛地将结印的双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双眼骤然翻白，失去了所有焦距，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地颤斗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她正在强行将自己的神识，通过那痛苦的血引秘术，如同钢丝般小心翼翼地探入诅咒印记构成的、通往司马家监控网络的危险信道！
庙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连那一直面无表情的风险员，手中的棱晶法器也微微调整了角度，似乎对顾雨身上发生的异常能量波动产生了额外的兴趣。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漫长得象一个世纪。
顾雨的身体颤斗得越来越厉害，嘴角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那不再是咬破舌尖的血，而是内腑受创溢出的血沫！她的生命气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即将彻底崩溃、被印记反噬而亡的刹那——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颤斗停止了。
翻白的双眼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神采，她张开嘴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和短语，声音缥缈：
“……听到了……南宫……‘双灵根’……不是……完美……有缺陷……水木相冲……需要‘镇元丹’调和……每日……卯时……药力最盛……灵根波动……反而最弱……”
“……西门家……那个……带了‘静心玉佩’……是残次品……情绪剧烈波动时……会失效……”
“……考核顺序……抽签……但有……暗箱操作……前十个……是内定……”
“……问心幻阵……‘家族责任’……模板……内核是……制造……牺牲与背叛的……两难……”
信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虽然零碎，虽然可能不完整，但这却是实实在在来自对手内部的情报！
南宫家神童的缺陷！西门家子弟的破绽！考核的黑幕！甚至验证了鬼手七和风险员关于问心幻阵的说法！
顾雨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哇地喷出一大口漆黑的、带着符文碎片的污血，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气息瞬间微弱到了极点，手腕上的诅咒印记光芒也黯淡下去，但那些黑色的纹路却并未消退，反而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皮肤上。
“小雨！”
离得最近的族人慌忙扑上去扶住她。
顾伯山站在原地，身体因巨大的震惊和后怕而剧烈颤斗着。他看着奄奄一息的顾雨，又回想她拼死带来的那些破碎信息。
南宫家双灵根并非无懈可击？卯时灵根波动最弱？
西门家的静心玉佩有遐疵？
考核顺序有猫腻？
问心幻阵的内核真是制造牺牲与背叛的两难决择？
每一条，都象是一把可能在绝境中撬开缝隙的钥匙！
风险员手中的棱晶法器，默默记录下了顾雨窃取情报的全过程及其带来的能量异动，以及顾家众人此刻脸上那混合着悲痛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般悸动的复杂表情。
他冰冷的瞳孔中，数据流飞速闪过，最终，那平板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庙内的死寂：
“观测到非授权信息获取行为。依据契约，贷方有权对抵押资产关联体的危险行为进行记录与评估。”
他的目光扫过昏死的顾雨，最后落在顾伯山脸上。
“基于新获取变量，‘教育优化贷’报价及条款，需重新计算。最终提议，将于十二个时辰后再次送达。”
“请在此期间，确保资产（顾厌）及其关联风险承担体，维持最低存活阈值。”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缓缓淡化，再次如同被从众人的感知中“擦除”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庙内一片狼借，一个濒死的族人，和一堆用巨大代价换来的、破碎却可能致命的情报碎片。
饮鸩止渴的魔鬼交易，因顾雨的拼死一搏，竟意外地被暂时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