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冰冷硌人的小木盒,顾伯山如同被厉鬼追赶一般沿着来路狂奔。
夜风灌满他破旧的道袍,发出猎猎声响,却吹不散他心头那团炽热与冰寒交织的恐惧与激动。
身后的青木庄废墟迅速隐没在黑暗中,但那弥漫的血腥味和焦糊气,却仿佛粘在了他的身上,如影随形。他不敢回头,总觉得在那片死寂的黑暗里,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注视着他怀中那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机缘”。
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灵魂深处,那持续的抽取感似乎都因这极致的紧张而被暂时忽略。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怀中那两样东西——代表绝望过去的卖身契,与代表缈茫未来的神秘木盒。
路途变得无比漫长而凶险。
每一道阴影都象是潜伏的敌人,每一声远处的犬吠都象是追兵发出的信号。他专挑阴暗曲折的小巷穿行,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耳朵竖立,捕捉着任何一丝可疑的动静。
果然,就在他即将拐出通往祠堂最后一条巷子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凶狠的交谈声,从他刚刚经过的岔路口传来!
“……妈的!肯定有人趁乱摸进去了!”
“搜!仔细搜!特别是那些角落旮旯!老大说了,那盒子虽然不起眼,但可能有点名堂,绝不能漏!”
“刚才好象听到这边有动静……”
“……分头找!找到了,少不了好处!”
顾伯山的头皮瞬间炸开!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后背!
追兵!
果然是黑吃黑!那青木庄的清算根本就是个陷阱,或者至少,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漏了,而现在,失主找上门了!
他死死捂住怀中的木盒,大气不敢出,身体紧紧缩进一个堆满废弃箩筐的阴暗角落,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杂乱的脚步声和闪铄的法器光芒在岔路口徘徊了片刻,咒骂声和翻找东西的声音不断传来。幸运的是,他们似乎并未立刻发现顾伯山藏身的这条更偏僻的小巷。
“这边没有!”
“去那边看看!”
脚步声渐渐远去,朝着另一个方向追去。
顾伯山等了足足十几息,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背后的衣物早已被冷汗和墙壁的湿气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好险!
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如同惊惶的野鼠,猛地从藏身处窜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祠堂的方向亡命奔去!
最后的距离,仿佛跨越生死界线。
当他终于看到祠堂那扇熟悉的、被“镇灵匣”猩红光芒笼罩的破旧木门时,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强撑着扑到门前,用肩膀猛地撞开一道缝隙,跟跄着挤了进去,随即反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死死抵上!
砰!
沉重的关门声在死寂的祠堂内显得格外突兀,惊得里面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族人猛地一颤,纷纷惊恐地望过来。
“伯山?”
“族长?你怎么回来了?!”
“外面……外面怎么了?”
看到顾伯山衣衫凌乱、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鬼、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的模样,所有人都意识到出事了。
顾伯山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背靠着门板,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祠堂内那虽然枯败却相对“安全”的空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滑坐在地。
“伯山!”苏婉抱着顾厌,惊慌地想要上前。
顾伯山抬起手,示意她别过来。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不安的脸,最后落在自己怀中。
他颤斗着,极其小心地,先将那卷代表屈辱和绝望的、冰冷沉重的兽皮卖身契掏了出来,看也不看,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般,随手扔在了一边的地上。
这个动作,让所有族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在所有人紧张目光的注视下,他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从青木庄废墟中拼死带回来的、一角焦黑的黑色小木盒。
祠堂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不起眼的小木盒上,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顾伯山深吸一口气,用依旧颤斗的手,缓缓掀开了盒盖。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灵气逼人。
只有一份陈旧、破损、边缘带着焦痕的古老卷轴,和一块小小的、黯淡的金属残片。
就这?
族人们的眼中下意识地流露出失望和疑惑。
这东西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烂,能是什么机缘?
顾伯山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两样东西上。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份卷轴,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展开。
卷轴的材质确实特殊,似皮似绢,却又异常坚韧,经历了之前的劫难和岁月的侵蚀,竟然没有完全碎裂。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古老的灵墨书写,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但一些关键部分依旧勉强可辨。
随着卷轴的展开,一片压抑的惊呼声在祠堂内响起!
只见那卷轴之上,绘制着复杂的符文和条款,其格式竟然象是一份古老的、正式的道契!
虽然开头和结尾部分都有缺损和焦痕,但中间部分,几行关键的文本,却如同闪电般劈入了众人的眼帘!
“……立契人:青溪顾氏(注:顾家古称)先祖顾明远……”
“……见证方:华清道院(外门执事:吴清远)……”
“……事由:助守山门,抵御魔灾……”
“……酬谢:凭此契卷,可于百年内,荐子孙一人,入道院附属幼塾受教……需核验血脉,并符当时入院规条……”
“……契约印记:(此处有破损,但一个复杂的、融合了顾家族徽和华清道院标记的残缺符文依稀可辨)……”
而在卷轴旁边,那块小小的金属残片上,也刻着同样的复合符文印记,似乎是与卷轴配套的信物!
华清道院!
荐子孙一人!
入附属幼塾!
虽然有着“百年内”(显然早已过期)、“核验血脉”、“符当时规条”(显然包括灵根测试)等诸多限制和模糊之处,甚至卷轴本身都已残破不堪……
但这确确实实,是一份可能能与“荐书”沾上边的、来自顾家祖上的、与华清道院有着直接关联的古老契约残卷!
它不是空头支票,它是一份有着历史渊源、有着双方印记、或许……或许还能勉强一用的敲门砖!
“这……这是……”一位族老声音颤斗得不成样子,激动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祖上……竟然还留下过这等……东西?”另一个族人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绝处逢生!
真正的绝处逢生!
虽然前路依然艰难险阻,虽然这残卷效力存疑且限制极多,但这不再是凭空妄想,而是有了一件可以拿出手、可以尝试去运作的实物!
顾伯山死死攥着这份残破的卷轴,感受着那古老材质带来的冰冷触感,眼框瞬间湿热。
赌对了!
他拼死从废墟中带回来的,不是垃圾,不是陷阱,而是顾家最后的火种!
希望的破折点,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悍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