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源自地底的诡异干扰早已平息,魂契仪的光幕恢复了冰冷的数据流,祠堂内重归死寂。
然而,顾厌呓语中爆出的那几个关键词:“青木庄”、“违约拍卖”、“捡漏”、“八十灵”、“机会”,却如同鬼火般在死寂的空气中摇曳不散,灼烧着每一个族人的神经。
顾伯山依旧僵立在断墙的阴影下,一只手死死按着怀中那卷冰冷刺骨的兽皮契约,另一只手撑着粗糙冰冷的墙壁。他的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猛烈风暴。
一边,是通往百骸楼深处签署卖身契的、已知的、屈辱的毁灭之路。怀中的卷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最终的归宿。
另一边,则是顾厌呓语勾勒出的、一个模糊不清、充满未知却带着一线诡异生机的可能性。青木庄,违约拍卖,或许只需“八十灵”就能捡漏的与“道院”沾边的“旧契”或“药鼎”。
八十灵!
虽然依旧是一笔对他们而言巨大的数字,但比起那令人绝望的“三百中品灵”,已然从遥不可及的天堑,变成了一个或许,或许可以妄想一下的悬崖!
赌吗?
用这最后的机会,去赌一个疯子般的呓语?去赌一个刚刚经历了莫名干扰、听起来就象黑吃黑陷阱的“拍卖捡漏”?
若赌输了,他不仅可能一无所获,更会彻底错过“卖身”的机会(或许根本没人会一直等着买他这副老骨头),最终两头落空,死得毫无价值。
若赌赢了……
顾伯山猛地闭上眼,脑海中再次闪过顾厌苍白的小脸,闪过苏婉绝望的泪眼,闪过族人枯槁的面容。
回去商量?来不及了!这种黑市拍卖,消息稍纵即逝,等他们这群老弱病残商量出结果,黄花菜都凉了!
必须当机立断!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尤豫被一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彻底取代!
赌!
必须赌!
与其毫无价值地卖掉自己,不如用这残躯,去搏那万分之一的缈茫希望!哪怕最终证明那呓语只是疯话,只是陷阱,他至少努力过了!死也死得象个赌徒,而不是奴隶!
心意已决,行动便再无迟疑。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向百骸楼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而是朝着记忆中“青木庄”的大致方向,发足狂奔!
身体依旧虚弱,灵魂因之前的干扰和持续的抽取而隐隐作痛,但他的步伐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夜风刮过他枯槁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冷却他胸腔中那颗疯狂搏动的心脏。
青木庄位于坊区边缘,比顾家祠堂更加破落,据说原本是一个小家族的产业,早已败落多年,只剩几间破屋和一小片贫瘠的灵田,时常被用来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抵押物和清算资产。
路途不远,但对此刻的顾伯山来说,却漫长得如同跨越生死。
他一路疾奔,小心避开巡夜的队兵和更夫,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寂静的街道和阴暗的小巷中。怀中的兽皮契约卷轴硌得他生疼,仿佛在时刻提醒他原本的结局。
越是靠近青木庄,空气中的气氛越发显得诡异。
没有想象中的喧嚣和混乱,反而是一种异样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赶到青木庄那片残破的院落外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院落的大门歪斜地敞开着,门板上有着明显的焦黑痕迹和利器劈砍的缺口。院墙倒塌了大半,碎石烂瓦散落一地。院内,那几间本就破败的屋舍更是如同被暴风席卷过一般,门窗碎裂,屋顶塌陷,地面上到处都是打斗和法术肆虐留下的坑洼与焦痕!
这里根本不象是在举行什么“拍卖”,分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清洗和劫掠!
所谓的“违约清算”,恐怕远比字面意思更加残酷!
顾伯山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完了……
来晚了?
还是那呓语根本就是个误导?
巨大的失望和被骗的愤怒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击垮。他扶着残破的门框,大口喘着气,望着眼前这片狼借的废墟,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难道真的连赌的机会都没有吗?
他不甘心!
他咬着牙,拖着沉重的脚步,跟跄着踏入这片死寂的废墟。
目光如同濒死的饿狼,疯狂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痕迹。
破碎的法器残片、烧焦的布料、凝固的暗褐色血迹,一切都昭示着这里不久前发生的惨剧。
哪里有什么“捡漏”?
只有死亡和毁灭后的残渣!
顾伯山彻底绝望,他要尽快离开这片不祥之地。他跟跄着,踢开一块焦黑的木头,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差点摔倒。他暴躁地低头,想看看是什么垃圾玩意要将他绊倒——那是一个半埋在灰烬和碎砖里的、毫不起眼的黑色小木盒,盒子一角被烧焦了,盒盖歪斜,露出里面一点暗淡的、象是陈年骨头或是老旧皮革的色泽。它太不起眼了,象一块真正的垃圾。
那东西似乎没有被之前的劫掠者发现?或者说,被当成了不值钱的垃圾?
顾伯山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屏住呼吸,如同扑食的猎豹般猛地冲了过去,不顾一切地用手扒开复盖在上面的碎砖和灰土,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木盒挖了出来!
盒子很轻,入手冰凉。
他的手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斗着,小心翼翼地掀开那歪斜的盒盖。
里面没有灵石,没有法器,也没有灵丹妙药。
只有一份卷起来的、材质奇特、似皮似绢、边缘有些破损和焦痕的陈旧卷轴。
卷轴的材质似乎有些特殊,才能在之前的劫掠和破坏中幸存下来。
他颤斗着吹去卷轴上的灰,借着微弱的天光,勉强辨认着卷轴一端那几个几乎被磨损和焦痕复盖的古老篆字。
好象有一个“……华……”字的一半?旁边那个是“……契……”还是“……割……”?下面那个笔画多的,是“……执……”?“……报……”?还是“……抵……”?最后一个字更是糊成一团,象是“……凭……”,又象是“……押……”!每一个猜测都让他的心漏跳一拍!
而在卷轴旁边,还躺着一块小小的、黯淡无光的、刻着复杂花纹的金属残片,似乎是什么信物的一部分。
顾伯山的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
虽然看不太全,但那“华”字……是否可能指向“华清道院”?
“契”、“执”、“凭”……这些字眼,是否与“荐书”或某种凭证有关?
这就是顾厌呓语中提到的……“旧契”?“残卷”?
这就是那个……可能只需要“八十灵”就能捡漏的……“机会”?!
顾伯山死死攥着这个破损的木盒,如同攥着全族的性命,目光猛地投向那片死寂的、散发着血腥味的废墟。
一股冰冷的、麻痒的战栗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赌……赌对了?
不……不可能!
运气怎么可能站在我们这边?!
这一定是陷阱!是另一个更深的坑!
但顾伯山攥着盒子的手,却更加有力了,仿佛这是他溺水死亡前能抓到的唯一一根稻草,哪怕这根稻草可能连着水底的捕兽夹。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强烈的警剔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来不及细看将盒盖合上,将这小小的沉甸甸的木盒紧紧塞入怀中,与那卷冰冷的兽皮卖身契贴在了一起。
然后,他如同惊弓之鸟般,警剔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转身便向着来路,发疯似的狂奔而去!
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最后的赌博,似乎掷出了意想不到的点数!
但危机,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