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并不刺眼,被蒙在稀疏云层后,散发着淡淡的银辉,将一切笼罩在温和与静谧的假象中。
路骁眼睛痛,很费力才能看清背对他站着的少年,在朦胧月色和昏暗路灯的裹挟中,他清淅地发现,少年的身量较之他们认识那年要更高、更瘦了。
高一的时候,也是在放学后,他被隔壁学校几个穿搭杀马特的混混堵上了。
那帮混混要劫他的“保护费”。
路骁没把这几个面上就写着“我很傻”的beta混混当回事,他有自信能把这帮人打得满地找牙,不过出于好奇和新鲜感,他先听那帮混混吹了会牛。
就在听腻了打算动手时,两个oga从不同的方向冲了过来。
东边的杨多铎嘴里嚷着:“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干什么?不要欺负我同学啊混蛋!”
西边的许怀宴扬声喊道:“来来来!我看看是谁!谁敢打劫我们班的学生!”
那帮混混认识火急火燎冲上来的二人。
杨多铎,才上高中就混迹于各种酒吧,风流名声在外,认识的人也多,惹不起;许怀宴,才上高中就有“混世魔王”之称,其背后的疯子哥和傻子竹马十分不讲理,惹不起。
几个混混看清二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就抱头鼠窜了。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那是三人正式交流的第一面,此前虽在一个班,但他们从未说过话。
彼此交换姓名后,杨多铎就觉得缘分属实妙不可言,当即就和同样自来熟的许怀宴相见恨晚地聊了起来,二人如出一辙的自信,纷纷说没有他们路骁肯定就要挨打了。
路骁笑笑没说话,他为表感谢,请二人在校门口大吃大喝了一顿。
他不过是无聊之下的随手之举,却让二人误以为他是个大好人。
路骁客气的和他们交换联系方式,备注也没有改,他以为这二人不会在他的人生留下更多的印记。可那天过后,自来熟的二人便和老师申请让他们仨一起坐同桌。
没几天,杨多铎就建了三人群,自此开始漫长的三人行。
路骁算是体验了一把“入室抢劫”的友情。
他说:“我不需要朋友,我想自己一个人。”
那段时间他和家里正因为赛车的事闹得僵,他睁眼闭眼都在规划未来该怎么走,整个人都紧绷着。
他喜欢独处。
朋友可以交,如果是关系清浅的朋友,他完全没问题,但他发现这二人要的是形影不离、融入彼此生命的朋友关系。
他做不到。
他不需要别的事来分他的心,所以直言了自己不需要朋友,想劝退二人。
二人只当他口是心非。
常年被好友环绕的许怀宴不解:“人生在世,怎么能没有朋友呢?”
路骁:“不知道。反正我不需要朋友。”
许怀宴:“好吧,你继续耍帅,反正你都请我吃饭了,我认定你是我朋友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为你两肋插刀的。”
杨多铎:“加一!”
路骁:“……”
早知会被缠上,路骁绝不会请二人吃东西。
他抗拒二人接近的沉默寡言和臭脸,都被二人当做腼典、内向,他排斥的话语砸出去,只会被二人原封不动砸回来。
他真的没招了。
此前十几年,路骁形单影只,他行走匆匆,从不为谁停留。
认识杨多铎和许怀宴后,他的世界忽然变得好吵闹。他经常觉得头大,经常被二人气得头痛欲裂,他从没见过这么中二、幼稚、笨的人。
他冷脸旁观二人犯蠢。
冷脸到他的生日那天,他又因为赛车事业和家里闹了个翻天,老爷子一怒之下把他赶了出去。
寒冬腊月里,他穿着单衣坐在雪中长椅上收到了二人依次发来的生日祝福。
他抱着试试的心态打了两个电话,居然非常轻松地喊出来了两个人。
那个生日他和杨多铎、许怀宴一起度过了。两个人看到他脸上清淅的指印,再看他呆滞表情,能猜出来他经历了什么,纷纷扁着嘴边替他打抱不平边给他点蜡烛,祝愿他来年平安喜乐、顺顺利利。
摇曳的渺小火焰中,路骁眨眨眼,欲盖弥彰地揉了揉眼睛,擦去他最讨厌的代表无能的泪水。
许怀宴“哎呦”一声,他拿手给路骁扇风:“别耍帅了!我已看穿你的倔强!别倔了,快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看路骁真哭了,许怀宴也有点忍不住:“你别怕,不管你干啥,我俩都会支持你的。”
杨多铎:“加一!”
路骁:“……”
或许是被凛冽寒风冻坏了脑袋,路骁第一次觉得那二人的声音不吵闹了,他也觉得,有朋友确实还不赖。
自他想通以后,三人的感情愈发坚不可摧。
不过常年独处的后遗症还是让路骁很难彻底适应,他尽他所能地融入,可还是偶尔厌烦,烦杨多铎太能闯祸、太能玩、太不着调,烦许怀宴太自大、太不讲理、太没上进心。
不过很多时候,他都能压下那些排斥的心理。
直到许赞礼出现。
在霍嘉瑾对许赞礼一见钟情的同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许赞礼也有了那个心思。
其实真的不该。
他不该忘了许赞礼真少爷的身份被证实后,许怀宴有多害怕无措。
可他控制不住地关注许赞礼,当他某一天发现自己心里的秤在二人之间偏向了许赞礼,他就料到会有和许怀宴撕破脸的一天。
路骁已经不敢再回想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了。总之人生忽然象脱缰的野马,他一拍脑门做出一个又一个不好说对错的选择,至此再也回不了头。
路骁努力地抬起头,再次看了眼少年背影,想从其身上找到哪怕一丝熟悉的感觉:“我今晚是想……和你说……其实我喜欢……”
许怀宴:“我知道,你喜欢许赞礼。”
上一世有一段时间,路骁也很反常,经常约许怀宴单独说话,他站出去就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甩甩手就说算了没事。
那时路骁也想过坦白,但这厮最后还是决定做狗了。
发现许怀宴知道,路骁没有很意外。这段时间许怀宴疏远他,他早猜到原因了。扯了扯嘴角,他低声说:“对不起……”
许怀宴想到路骁上一世冷眼旁观他受苦、还给他那些评价的模样,没忍住轻嗤一声:“得了吧,少装了,恶不恶心。”
许怀宴挥了挥手里的欠条:“作为你的债主,你现在有什么疑问吗?”
许怀宴以为路骁会问“你怎么知道我欠了多少钱”、“你怎么知道今晚他们要打我”、“你和丁琛是不是一伙的”、“为什么提前准备好欠条”、“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这些他都提前编好了借口,只要路骁问,他可以狠狠煽一下情,骗路骁乖乖给他还钱。
路骁没问这些,他又趴回了冰凉的地上,浑身僵硬地望着地板。
地上有一半明一半暗的分界线。
他蜷缩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头越来越晕,心跳越来越快,一阵一阵犯恶心,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本能说了句:“我想死,行吗?”
许怀宴听清这句话就回了下头,见路骁真的昏死过去,他连忙上前:“别乱来啊你,哪有这么问债主问题的?你先别睡,嗨?试试把钱还完再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