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得知严嵩的妻子欧阳氏去世之后,严家虽然在吊唁,但是严党们聚在一起,更多的是讨论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严世蕃一旦离开京师之后,京师这一摊子事情交给谁,以及如何处理的事情。
此时,严府诺大的书房里围绕着内阁首辅严嵩依次坐开。
分别是掌管工部的工部尚书万采、都察院左都御史鄢懋卿、还有小阁老严世蕃。
一脸愁容的内阁首辅严嵩瘫坐在太师椅上,尽管内心表现的十分沉得住气,但也不免有些焦躁。
“东楼,你母亲这一去,你需要立刻前去丁忧,为你母亲守孝三年。”严嵩说到此处顿了顿,也不知是为亡妻而悲恸,还是为严世蕃即将离京而感到担忧。
“三年——这三年你让为父可如何支撑啊?”
许是这几日忧思过度,严嵩的眼皮褶皱的厉害,若是离得太远已经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此时,徐阶那帮人一定虎视眈眈的准备瞅准机会下手。”严嵩依旧说话慢条斯理,但语气中多了一些无奈。
“陛下的心思又深沉如海,若是少了你在这里为为父解陛下的心思,恐怕——”严嵩顿了顿,接过茶盏润了润嗓子继续道。
“为父想着不如我们上一个折子,就说你跛足、独眼身有残疾,行动不便,恳请圣上开恩,允你儿子严绍庭代你丁忧,你留在京城夺情’任职?”严嵩看向儿子严世蕃以及在场的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阁老说的在理,我觉得可以一试。”一旁的鄢懋卿道,“成与不成再说,我们不妨先提一提,看看陛下对此事是什么样的态度?“
未等鄢懋卿继续说什么别的话,此时严世蕃就出言打断了鄢懋卿。
严世蕃不耐烦的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道,“父亲,此计策万万不可,实乃是下下之策。”
此时,工部尚书万采也点头同意严世蕃的观点。
“阁老,东楼兄所言极是。夺情’乃是非常之举,唯有边关大将、战时统帅或陛下片刻离不开的重臣方可申请。我等虽掌枢机,但以丁忧为由请求留任,无异于主动将把柄送到徐阶手中。”
“那真的就东楼前往江西老家?”鄢懋卿急不可耐道,“若真是去了,岂不是群——”
“好了。”严世蕃再次出言,打断了鄢懋卿的话。
他冷哼一声,语气狂妄但切中要害道,“此路不通,理由有三。”
被打断了几次的鄢懋卿也不再言语,准备静静地听一听严世蕃的理由,以及他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这第一点就是孝’字压死人。”严世蕃直指矛盾的内核,分析着,“我朝以孝治天下。我母亲死了,我若因“腿脚不好’就不去守坟,徐阶立马会让言官骂我“贪恋权位,禽兽不如’!这顶道德帽子扣下来,皇上也保不住我们。届时就不是丁忧,而是革职查办了!”
“这第二点,就是试探圣意,无异于自掘坟墓。”严世蕃言辞犀利道。
“皇上现在没表态,就是最明确的表态!他若真想留我,自会通过太监或暗示让我们上折夺情’。如今他沉默不语,就是在看我们如何应对。我们若主动去求,就是不知进退,逼他表态。皇上最厌烦臣子揣测逼迫他,此乃大忌!”
严世蕃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也都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可眼下的情况是严世蕃作为严党的内核枢钮,如果他离开了那么这一套机器就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转运零件,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第三点就是,我儿代替、与礼不和。”严世蕃道,“当初的大礼仪之争,可以说是历历在目。”
“礼法规定,为母守孝是亲子的责任,没有孙子代替的道理。提出此议,只会让天下人笑话我们严家不学无术,连基本礼制都不懂,徒增笑柄。”
“那——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离开?”
此事来的突然,即便是严嵩他也没有做好提前的准备,更何况他已经年逾八十了,即便是再精明的人,也熬不过岁月这把钝刀子。
严世蕃起身,言语间带着自信道,“父亲不必过于担忧。我们选的,看似是下策,实则是唯一可行的中策。远程遥控,虽有不便,但并非不可为。”
“中策?”严嵩抬起眼皮看向严世蕃道,“那这中策该如何实施?”
其他人同样也是这般想法,不知道严世蕃提出的中策,究竟是什么样子。
严世蕃伸出了三根手指,十分自信道,“也是三条,只要这三条做好,我们依旧能够屹立不倒。”
“这第一点就是创建信道。”严世蕃陈述具体的操作详情。
“我们设立一条可靠的快马信道,心腹家人日夜往返于北京与江西。寻常政务,您可自行决断。遇到皇上手诏、疑难奏章,立即密封,快马送至我处。我批答后再迅速送回。以往不也是如此?只不过距离远了些而已。”
“第二点就是要稳住现有局面,宁愿什么也不做,也不能犯错。”严世蕃继续阐述下去,“鄢懋卿、万采等人各司其职,谨慎行事,这三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我们不犯大错,徐阶就找不到突破口。”
“至于第三点,那就是徐阶等人根本不足为惧。”严世蕃言辞凿凿道。
“徐阶?一个只会写青词的老好人罢了,不足为虑。皇上对我父子依赖已久,离了我们,谁能替他打理这偌大江山?三年时间,熬一熬就过去了。等我回来,一切照旧!”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是在我的肩上担着,还轮不到徐阶他们掀风起浪。”
万采虽心存忧虑,但见严世蕃如此自信,也只能附和道,“东楼兄深谋远虑。眼下看来,也确实只有此法。我们务必内外心,谨慎应对。”
至此,严府里有关严世蕃丁忧之后的安排就这样落下帷幕了。
几天后,严世蕃正式启程前往江西老家为母丁忧。
就在这几日,唐巍的任命也下来了。还未等到十月份,他的百户任命正式下来了。
这倒不是陆炳催促的结果,而是另一件事情让嘉靖皇帝决定提前将他百户的任命给批了。
那就是唐巍捣鼓出来的那个瓦愣纸箱,这看似是给猫儿的玩具,却有着十分不错的用途。
嘉靖皇帝让人生产了一批纸箱用于漕运,结果一切真如唐巍说的那样。原本三条船可以装下的货物,现在两条船就可以装下了。
这样极大的省去了人力、物力还有船只的数量。不增造一艘船,不征发一个民夫,便可多运三成货物入京。
玉熙宫里,嘉靖皇帝算着这笔帐,喃喃道,“如此一来,漕运效率可以提升三成。仅此一项,每年可为国库和内帑节省运费数十万两。”
“不增民负而增国利。”嘉靖皇帝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这样的东西就完全符合他明君的人设嘛。
嘉靖皇帝越来越觉得唐巍真是十分顺眼,当初他献上千里眼附带的透明琉璃的技术,这几年下来已经为了内帑赚了不少银子了。
于是便觉得十月份升任百户显不出他这个天子对于唐巍的重视,索性也不考虑其他的了,就直接让人去办了这件事情。
相较于第一次升任总旗不一样,这一次他升任百户他不仅没有因为请客吃饭而亏银子,相反还赚了不少。
唐巍有些拘谨,但是经过朱萸谈及她父亲朱孝先之前的一些事情,唐巍也就释然了。
自己升官人家拿来的礼物,表达一点心意,怎么能算作贪污呢?
狸奴小筑里,朱萸搬来一个板凳坐在柜台前坐下。
唐巍要去当值,她作为家里的女主人自然要来店中看着。
就在此时,街上载来了一阵嘈杂之声。
“哪里来的臭狗?放下我的东西?”
街上载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叫骂声,几个人顺势将一只黄狗给团团围住了。
此时,黄狗已经被围堵在了一个角落里,它的嘴里紧紧地叼着一根毛笔。
“哥几个,把笔从狗嘴里拿出来。”那中年男子道,“至于这条狗,你们打死了吃狗肉便是。”
围住那条黄狗的几人抄起手里的棍子,对着角落里的黄狗就展开了一顿棍棒o
那只黄狗尽管被挨了好几下,却依旧不肯松开嘴里咬住的那只毛笔。
“嗷呜—”
随着一根棍子落在了黄狗的腿上,黄狗的一条腿被瞬间打瘸了。
“不把东西交出来,今天打死你个畜生。”
此时,黄狗忍着剧痛趁着几个人分神想去抢夺的功夫,赶紧侧身朝着另一头跑去。
“追,别让它跑了。”
就在追闹的声音离着狸奴小筑越来越近之时,朱萸也好奇走到门口,查看这里究竞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此时,那黄狗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忍着剧痛闯进了狸奴小筑里。
“进去,把他抓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
眼见这群人想要闯进来,朱萸自然是不会让他们进去的。
“没看见这狗偷了我们的东西,还进了你的店里吗?”那带头的中年男子道,“还请您让一下,让我们进去拿回我们的笔。”
“不就是一只毛笔,何必对一只狗痛下杀手?”朱萸也看到了那黄狗叼着一只寻常的毛笔进了自家店中。
“柜台上也有几只上好的毛笔,你们拿去便是了,找一个狗的麻烦做什么?”
那中年男子走到店门口之后,看到了柜台上的一个不起眼的镇尺摆件竟然做成了绣春刀的模样,他当即也就改变了说话的语气。
“掌柜的,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支笔是我的家传之物,这狗不知怎么发了疯,居然要偷走。”中年男子道,“实在是这狗死活不肯归还,这才动了打它夺回来的心思。”
“原来是这样。”朱萸道,“那你们进来吧。”
进入店中之后,他们发现那条黄狗就蜷缩在一侧的角落里。刚刚的奔跑已经用光了这只黄狗所有的力气,此刻它的腿已经病了,已经无法继续行动了。
朱萸来到了狗身边,然后道,“把别人的东西还给人家。”
那只狗依旧将那只毛笔含在嘴里,仿佛那是它的宝贝一般。
朱萸从柜台里拿出一根专门给狗的磨牙棒,来诱惑这只狗放下嘴里的那只毛笔,尽管黄狗嘴巴里流出了许多哈喇子,但是依旧不肯放开嘴里的毛笔。
“吃吧,这个笔好吃。”朱萸引导着黄狗道,“把笔还给家吧。”
但是一番交涉和美食诱惑之后,这只黄狗依旧不肯交出嘴巴里含着的这只毛笔。
中年男子有些不耐烦了,但碍于朱萸店里的摆设,只好道,“掌柜的,你也看见了。这只狗真是冥顽不灵。”
“不如你把它交给我们,我们自行处理了,要不然一只狗一直在你们店里也影响掌柜的做生意是不是?”
“这—”朱萸也有些尤豫,她自然不知道这只狗为什么会叼着一只毛笔不松口,而且美食都诱惑不了它。
朱萸之所以尤豫,是因为之前唐巍叮嘱过他,店里会时不时来一些小动物向他们求助。都是些生了病或者是受了伤的可怜的小家伙,只要不是看上去会传染的病症,一定不要赶走它们。
可眼下这只狗死活不松口,就在朱萸也是毫无办法之际,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今天店里怎么这么热闹?”点卯回来的唐巍发现店里不少人。
“夫君,你可算回来了。”朱萸忙上前道,“你有没有办法让这只黄狗将东西还给他们?”
“黄狗?”唐巍十分诧异,听完朱萸和店里几个中年男子解释之后这才明白了原由。
“你是进京赶考的学子?”
“正是,此笔乃是我家传之物,也不知怎地,这只黄狗抢去不肯归还。”
“你们等一下,我去看看!”
当唐巍走到了那黄狗身边时,黄狗心中的警剔松了一大半,然后缓缓低下头将毛笔吐了出来,用嘴巴拱到唐巍手里。
唐巍瞬间明白了,这只狗是在给自己支付看病的银钱。可这只狗看上去除了被他们打腐了一只腿之外,并没有什么伤势。
而且为什么一只狗会认为一支毛笔能够很值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