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道行的这段扶乩之语说完,眼下几方人物虽然弄不清楚这四德亨利元缺了一个什么字。
但是所有的人都明白,这是皇帝在向众人传达了东南抗倭大业的旨意。明面上这次是考验着侦查犬是否可以用于到战场上去。
实际上,要宣布的不止是这件事情,还有嘉靖皇帝对于东南抗倭的青睐人员。
所以,等待散场之后,几方人马开始各自去解读这段扶乩之语。
北镇抚司里。
锦衣卫值房之内,唐巍恰好了时间点,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了。
他自然是想知道这次自己训练的细犬“真火”是不是给自己给北镇抚司长脸了。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一手牵着细犬“真火”一边看着唐巍道,“没给咱们北镇抚司丢脸,只不过今日陛下似乎另有深意。”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拿出一张抄写好的蓝道行的扶乩诗篇,“你看看吧!若是你看不明白就去找沉炼打听打听,好歹他也是个进士出身。这诗里究竟缺的是哪一个字?这个身在东南的人又是谁?“
灵犬西苑显神通,此物本是天上种。
破障辨伪如烛照,堪为王师添慧瞳。
三光日月星,朗照乾坤辨忠奸。
四德亨利元,独缺一字镇东南!
莫道祥瑞无凭据,此字应在梅林中。
唐巍读完这首扶乩的诗篇,其实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属下要恭喜指挥使了。“唐巍立刻对着指挥使陆炳拱手。
“恭喜个什么?”陆炳有些一头雾水,“他不明白唐巍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
“三光日月星,四德亨利元,其实是一个绝对。”
唐巍此话一出,陆炳微微颔首道,“原来你知道这个绝对的意思?”
“属下才疏学浅,但是恰巧看过这一段。“唐巍道,“宋朝有个人曾经出了一个绝对,叫做三光日月星,愣是没人对的上来。”
“后来苏东坡大才子,只有他对了上来。”唐巍顿了顿。
“快说啊,别磨磨蹭蹭的。”
“指挥使,苏轼连对了两对。第一对是四诗风雅颂,第二对则更为高明,是四德亨利元,为避讳仁宗的尊讳,略去了亨利贞元的贞字。“
讲到此处,陆炳当下也就明白了唐巍为什么看完蓝道行的扶乩诗词之后就说着恭喜自己的话。
“缺的这个字就是贞字?”陆炳眼眸一动,一脸得意道,“说的就是如今的浙直总督胡宗宪是不是?他的字号就是汝贞嘛。”
“等等”陆炳一时失神,一时脚下的椅子腿一歪,差点整个人跌倒,还好唐巍及时伸手抓住了陆炳的手,这才没让陆炳从椅子上跌倒。
“指挥使你怎么了?胡宗宪明面上是严党的人,实际上是咱们安插在里面的暗线啊。“唐巍有些诧异,难道听到这件事情不应该是高兴吗?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此时,指挥使陆炳有些紧张兮兮的看向唐巍,压低了声音道,“你说是不是陛下已经知道了咱们与胡宗宪的事情,今日也算是提醒一下某?”
被陆炳这么一说,唐巍还真有些恍惚,但是转念一想他们当初跟胡宗宪的事情没有外人知道。
“应当不会,咱们与胡宗宪之事,没有其他人知道。”
“也对,或许是某多虑了。”陆炳这般道,“那这样说咱们什么也不用做。”
“陛下拿出这个绝对来说,想必也是想让严党吃下一颗定心丸。”唐巍分析道,“若是不然,怎么会拿出这样个绝对来明示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陆炳点点头道,“陛下这是在保护太子殿下。”
“应当是这个意思。”唐巍点点头道。
另一头,严府之中。
严嵩略微沉思之后道,“这是宋朝人出的一个绝对,苏东坡对了两对,一对是四诗风雅颂,第二对是四德亨利元。“
“为了避讳宋仁宗的尊讳,所以隐去了贞字,所以陛下指的是咱们在东南的胡汝贞。”
“阁老,这是大喜事啊。”
“恩!”严嵩点点头道,“这说明陛下心里清楚,也是陛下给咱们的一个警告。“
“警告?”鄢懋卿诧异道。
“陛下这是让咱们与锦衣卫之间不要作对,也是在警告锦衣卫那边。”严嵩缓缓道,“这侦查犬是锦衣卫搞出来的,也确实有用。陛下却让胡汝贞全权负责这件事情,也就是说即便是之后派去锦衣卫去训练,那也是在胡汝贞的领导之下。”
“所以陛下之所以这样安排,就是为了告诉咱们,陛下要的海晏河清,而不是双掀风起浪。“
“锦衣卫那边找机会弄掉了赵文华,咱们又找机会搞掉了他的南镇抚司指挥同知,也算是彼此恩怨已消。”严嵩继续道,“所以陛下才会有今日的提示,这段时间咱们要配合胡汝贞,不能让他那边难做。”
“毕竟,东南剿倭大事一旦做成,他是老夫推荐的人,这份荣耀势必会加身在咱们身上,所以都收敛一些,不要跟锦衣卫那边再起冲突。”
此时,清流官员们也得到了今日的这则消息。
徐阶府邸之中。
“哎!早知道想办法让赵贞吉去浙江一带任职就好了。”徐阶无奈道,“虽然南京也地处江南,终究不是在浙江。”
“若是不然这四德亨利元,咱们也可以跟严党争一争,他们有胡汝贞咱们有赵贞吉,真是可惜啊——”
此时,一旁的张居正思忖刻后开口道,“恩师,学生倒是有不同的见解。”
“哦?”徐阶眼皮一动,有些惊讶的看着张居正。
“这侦查的细犬是锦衣卫提供的,而陛下的意思是无论是锦衣卫派哪些人去训犬,那都要在胡汝贞的领导下,这是不是陛下平衡锦衣卫与严党之间微妙的手段。”
“之前赵文华一事,与横空出世的蓝道行,很显然就是与锦衣卫那边脱不了干系。南镇抚司一事,其实就是严党的反扑。”张居正顿了顿道,“所以这次看似是两者达到了微妙的平衡,但是明明是锦衣卫的功劳,却被严党分去了一杯羹,也让严牵制着。”
“陆炳会甘心吗?”
“还有一件事,太子殿下这几日又受到了天象之说的影响,这次是景王代替太子殿下前去,是不是有点不符合陛下的一贯作风?”
张居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一旁的徐阶沉思刻后道,“你分析的不无道理。”
“只不过忽略了一点,那胡汝贞跟赵文华之流可不一样,他是真的有能力解决东南倭患,所以陛下才会在这次的决策上看似平衡实则是更多的偏袒严党他们。“
“但陛下之所以这样做,为的不是严党,而是看中了胡汝贞,若是胡汝贞在咱们这边,那陛下的圣意也会偏向我们这边。“
听完徐阶的分析,张居正点点头。
“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如今情况未明,我们也不好判断出什么。”徐阶道,“不过高拱不是去教导裕王殿下了嘛,说不定日后也会对我们有帮助。”、
“至于景王那边,他的教导师傅郭朴虽然资历深厚,但他并不攀附严党。”徐阶放下手里的茶盏道,“所以,老夫推测郭朴与景王的师生关系几乎是名存实亡。”
“他与严嵩他们并不是一心,不象高拱与裕王殿下那般掏心掏肺。”徐阶道,“所以,即便是太子殿下最后困于二龙不相见之说里,我们也算是在裕王殿下上下注了。未必不能跟严党有一战之力,毕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西苑,玉熙宫。
黄锦提着一个食盒走进了玉熙宫,但此时并不是用膳的时辰。
可谁也不敢问他为何在这个时候提着一个食盒进玉熙宫,或许是陛下想吃点心也未可知啊。
“主子,东西来了。”
黄锦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打开,里面放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摞纸张。
“都在这里,没有落下吧?”嘉靖皇帝看向黄锦询问着。
“没有,陛下考校太子殿下的功课都在这里了。”黄锦道。
“下去吧。”嘉靖皇帝一边翻阅着自己考校太子朱载的那些问题,一边中肯的点点头。
“不错。”嘉靖皇帝不多时就看完了太子朱载的所有解答,心中十分的认同太子朱载给出的这些答案。
但他拿起最后一张纸,看着上面的内容,斟酌刻后道,“这言语中颇有”
“都说物极必反,一直太压抑着他,会不会”嘉靖皇帝这般想着,“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嘉靖皇帝之所以相信二龙不相见,其实也跟之前发生过的一些事情有关系。
毕竟,嘉靖十八年嘉靖皇帝准备南巡,去视察为他父母修建的显陵,并举行祭告大典。
可在这期间却发生了两件大事。
南巡队伍返京途中,驻跸于河南卫辉(今汲县)。深夜,行宫突然起火,风大火猛,瞬间成燎原之势。
嘉靖皇帝本人险些丧命火海,在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拼死救护下才得以逃生,但大量侍卫、宫女被烧死,许多珍贵的仪仗和宝物化为灰烬。
当时,南巡出行让年纪尚小的朱载监国,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算是无意间印证了陶仲文的那句“二龙不相见”。
虽然南巡不是俩人相见,可太子朱载监国,皇帝离宫,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问题。
“或许也应该给他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毕竟还只是太子,还没到朕需要日理万机的时候。“嘉靖皇帝一念至此,就拿起纸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些话。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嘉靖皇帝唤黄锦过去。
“黄锦。”
黄锦刻从一侧上前,来到嘉靖皇帝身边道,“主子有何事吩咐?”
“把这张纸送到太子的居所去,让太子给朕一个回信。”嘉靖皇帝道,“还是老样子,不要让别人知道。”
“是,奴婢这就去!”黄锦将东西收好,离开了玉熙宫。
一刻钟后,这张嘉靖皇帝亲笔书信的纸张传到了太子朱载的手里。
“父皇,这是何意?”朱载有些诧异,他不知道该不该表达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
但是思考了片刻后,他觉得如果说假话,必然能被自己的父皇识破,而且什么也得不到。
“如果孤的功课没有得到父皇的认可,父皇也不会写前面这段夸奖的话。”朱载心中已经做出了权衡。
自己若是说些不痛不痒的假话,一来会被自己的父皇识破,也会认为父子之间不说真话,反倒是引起猜忌。
他好不容易创建起来的信任,不能在这里毁掉。
虽说他这些日子并不能很自由的活动,每日也就是居所还有平日里去上课的文华殿,但是宫里发生的事情,他可是都知道的。
一些大臣们不知道的事情,他通过跟嘉靖皇帝的书信,他也知道了一些。
“既然如此,不妨趁着这几个机会,让父皇开恩,让我见一见朋友吧。”太子朱载这般想着。
于是,快速在纸上写下,“儿臣昔与父皇书问家言,尝闻锦衣卫总旗唐巍多贡御猫喜物。今西苑校场所试侦犬,亦其训成。臣思其人必有谐趣,未审可获觌见否?儿臣冒昧恳请,伏望父皇恩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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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载虽然贵为太子,可他的“朋友圈”实际上极为有限,只有东宫的宦官还有教导他的臣子,再者就是皇子们。而且即便是有人要见他,也不是他本人同意就可以,需要层层审批。这也是朱载写下这段话的原因。
一刻钟后,这张纸条到了西苑的玉熙宫。
“这小子想要跟唐巍见一见,倒是有趣,他虽然不养猫可是有一只狗。”嘉靖皇帝思考了片刻道,“黄锦,着锦衣卫总旗唐巍进宫。”
“不必与他言说进宫做什么,等他到了之后,你去安排他与太子见面,俩人年纪上相差不多,想来能有一些话要说。“嘉靖皇帝道,“太子一直憋闷着也不好,不过此事不能有外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