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自当竭力办好这件事情。”严嵩道。
“好了,你回去吧。”嘉靖皇帝摆摆手示意严嵩可以回去了。
今天叫严嵩来的目的就是告诉他,交出银子你没事,不交银子那你严嵩可就要自己掂量掂量了。
嘉靖皇帝是科举舞弊的事情需要处理,需要有人人头落地,但是你们贪污的银子也得交出来,归朕的内帑。
贡院里,科举一如既往地进行着。
举子们全都忙着答卷,自然也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那些在严党那里使了银子的自然是志得意满,其实作弊的工具不止是那一套文房四宝的砚台。
只不过买了第三甲的人,只需要用上砚台即可。第一甲、第二甲的人他们的笔,跟第三甲的人拿到手的那支毛笔也不一样。
但无论什么样的,砚台的作用都是一样的。
严党的想法是先通过砚台的印记筛选出来所有花了银子的人,再通过毛笔上的猫腻分出第二甲鱼第一甲的人。
但是没想到唐巍他们发现了最重要的线索是砚台,那就没得商量了,这下次真的是一网打尽了。
巡视的监考的官员,早早就得到了查看水印印记的命令。
所以,这些考场里的小动作,一个也逃不过巡视监考官员的法眼。
当天临近傍晚之际,贡院之中的内帘官将所掌握的人员名字,交给了负责的锦衣卫巡绰官。
这份密奏立刻到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手里,陆炳收到了密报之后,立刻快步来到了西苑。
西苑,玉熙宫里。
嘉靖皇帝今天的晚膳上还照旧有一份鱼糕,他也不着急吃饭,似乎是等待着谁到来。
华灯初上,指挥使陆炳来到了玉熙宫大殿前。
“劳烦通传一声,某有要事奏禀陛下。”
“奴婢等的就是指挥使。”小太监道,“陛下正在等着指挥使呢。”
陆炳走进玉熙宫时,玉熙宫里飘出饭菜的香气,他闻出来了有一道菜叫做鱼糕。
“来人,给文孚赐座。”
小太监搬来了一个凳子,这个凳子不偏不倚就放在了饭桌的对面。
“坐吧。”嘉靖皇帝拿着筷子指了指太监拿过来的那个凳子。
“陛下,这是贡院那边送来的名单。”陆炳从怀里掏出了那份名单。
嘉靖皇帝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陆炳拿来的那份名单,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胡须微微一颤,似乎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这份名单你看过没有?”嘉靖皇帝看向陆炳。
“臣没看过。”
“那你看看,到时候也好按照上面的名字抓人。”嘉靖皇帝话语很轻,拿起筷子尝了一块鱼糕。
“朕一个人吃怪没意思的,你陪朕吃点吧。
心严府。
严家的正厅的灯一直亮着,严嵩坐在主座上沉默不语。
一旁的赵文华给他斟了一杯茶,然后道,“干爹,这下怎么办?要把银子全吐出来吗?”
“不仅要全吐出来,还要多拿出一些来,要不然这件事情可不会完。”严嵩无奈道。
他长叹一口气,有了深深地无力感。若是自己的儿子严世蕃留在京师的话,恐怕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阁老,那这件事情总得有个替罪羊吧?”万案询问着这个关键的问题。
“这件事情已经想好了。”严嵩立即道,“礼部右侍郎,总得有人出来背锅。他是唯一一个合适的人选。”
“可干爹,银子咱们是拿了一部分,可中间分润了别人。”赵文华面露难色道,“这一层层分下去,他们也都是出了力的,未必肯吐出来啊。”
“不肯吐也得吐出来。”严嵩厉声道,“告诉他们,要银子,还是要命要自己的乌纱帽,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你去一个个通知他们,谁不吐出来,就等着瞧吧。”严嵩道,“反正刀落在了谁的脖子上,谁知道疼。”
“如果他们想着吃完这一次就人头落地,还是日后依旧细水流长,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严嵩无奈道,“反正鄢懋卿此番去巡盐回来如何分配,也跟他们这次的态度挂钩。”
赵文华得到了严嵩的最终命令,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让所有人把收进荷包的银子全都吐出来。
当然,严嵩在最后也是有所松口,那就是鄢懋卿巡盐。这也是要严党们内部瓜分掉一部分,所以大部分严党有了这方面的利益,也会心甘情愿交出此次科举舞贪污的银子。
等到万案和赵文华离开之后,严嵩收起了无奈的神色,起身来到了书房。
因为这里还有一个人等着他,此人是鄢懋卿随身的一名文书,也是自己人。
“阁老,鄢大人派小的连夜赶来告诉阁老一个好消息。”那文书道,“此番巡盐所获的银子远远地超出了阁老的预期。”
那文书立刻拿出了一封信,是鄢懋卿写给严嵩的。
严嵩拆开信件读罢之后,十分欣喜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啊。”
“老夫有一个事情要麻烦你。”严嵩一边说着一边坐下道,“老夫这就书信一封,你立刻带着这封书信去见景卿。”
“来人。”严嵩喊来下人,立刻吩咐道,“现在立刻去赵文华的府上,叫他先不要做老夫吩咐的那件事,立刻来见老夫。”
“是。”下人立刻前去把前脚刚走的赵文华给找回来。
严嵩立刻让那文书给自己磨墨,他提笔在心中打好腹稿之后,等到墨研好之后,立刻提笔书写。
“景卿贤契如晤:
见字如面。京中风波骤起,白圭之玷,终累清德。然吾辈身受国恩,虽处谤议之中,亦当以社稷为重,以补衮为心。
近闻两淮、两浙盐政大畅,岁入倍于往昔,此皆贤契精心措画,公忠体国之明验也,老夫心甚慰之。
然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非常之赏,必待非常之时。、今部院诸司,贤愚杂处,偶有宵小之辈,恃功而骄,贪饕竞进,几坏朝廷纲纪。此辈不黜,则正气难伸;此风不革,则党祸不息。
兹事体大,非贤契不可共商。今特嘱尔:可即重拟度支之数,别造奏销之册。其溢额之资,半以输内帑,半以充公帑,权作此番整饬吏治、清厘弊案之需。
如此,则上不负君父之托,下可全同僚之谊,中亦足彰贤契调停之苦心。
此正除旧布新之机,亦是辨别忠奸之时。贤契素明大势,当知老夫深意。一切事宜,务须慎密,盼速回音。
临楮依依,不尽所云。
惟冀为国珍摄。
嵩顿首。”
白圭之圭、以补衮为心,这两段的暗语就是说科举舞,把“掩盖罪证”粉饰成“为了国家弥补过失”。
重拟度支之数,别造奏销之册,是让鄢懋卿做出两本帐册。
除旧布新,辨别忠奸的意思是说,此次危机中不愿意吐出银子,动摇不定的严党成员,咱们就用巡盐多出来的银子替他们填上。
但不是白填的,要借机清除这些不忠之人。至于多出来的银子还可以收买、
培植新的更忠诚的党羽,也就是“布新”的意思。
总而言之,这封信的潜台词是,我们现在有麻烦了,但也有了更多钱。
鄢懋卿你帮我做假帐,我们用这笔钱一方面堵住皇帝的嘴,另一方面清理门户,重新巩固我们的势力。
你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人,好好干。
“今晚你就在府中的客房住下,天一亮老夫会立刻安排人让你前去见景卿。”严嵩说完对着一旁的下人道,“带他去客房休息。”
两刻钟后,赵文华喘着粗气来到了严府的书房见到了干爹严嵩。
“干爹,您又有什么吩咐?”赵文华坐下之后终于是喘匀了气。
“计划变了。”严嵩慢条斯理道,“明天一早你去通知他们,说老夫的意思是让他们把进了荷包的银子吐出来。”
严嵩话锋一转道,“至于他们愿意吐多少,能不能吐,那就不重要了。”
“你也不必跟他们说,我嘱咐你说的鄢懋卿巡盐的事情,反正一切看他们的自觉。”
“啊?”赵文华一愣,“干爹,那要是这样咱们也收不上来所有的银子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老夫自有办法。你就按照老夫说的去办吧。”
“是。”赵文华点头应下来后,见严嵩没有别的吩咐就自觉地退下了。
当赵文华去一个个通知官员们交出银子的时候,只有七成的严党们交出了银子,其馀三成只是交出了部分银子。
两天后,还有多少银两的亏空已经被赵文华统计出来了。
鄢懋卿的回信也来了,跟严嵩预测的差不多,甚至还多出了八千两银子的盈馀。
严嵩看罢鄢懋卿的第二封密信,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冷峻。他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火苗舔纸张,最终化为一小堆灰烬。
“只死一个礼部侍郎,分量太轻,如何能彰显皇上的雷霆之威?又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他象是在问侍立一旁的赵文华,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赵文华连忙躬身道,“干爹的意思是?”
严嵩的手指在书案上那份“欠款”名单上轻轻点了点,目光落在那些只交了少量银子或分文未出的名字上。
“把这些人的名字,连同礼部右侍郎的,一并整理好。记住,要证据确凿”,让他们做的那些腌臜事,桩桩件件都能与科举弊案扯上关系。”
赵文华心领神会,这是要借皇上的刀,清理门户了。“儿子明白,这就去办,定叫他们辩无可辩。”
西苑,玉熙宫。
嘉靖皇帝正在焚香默坐,徐阶躬敬地侍立在下方,汇报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政务。忽然,嘉靖仿佛不经意地打断了他,轻叹一声:“徐阶啊,朕待严嵩不满,奈何其门下尽出些蠢虫。”
——
徐阶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何出此言?”
“哼。”嘉靖冷哼一声,“那个礼部右侍郎,竟敢在朕的科举大典上动手脚,真是狗胆包天!”他话说得模糊,并未提及具体如何动手脚,也未言明是个人行为还是受人指使,但这已足够在徐阶心中掀起巨浪。
徐阶立刻跪倒,语气沉痛道,“臣竟不知有此事!臣身为阁臣,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嘉靖摆摆手,语气莫测道,“起来吧,不关你事。朕只是觉得,一个礼部侍郎,怕是没有这般通天的手段吧————”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徐阶耳边炸响。皇帝这是在暗示,也是在试探。
他立刻明白了嘉靖的意图,皇帝需要一个人来将此事扩大,将水搅浑,以便更彻底地敲打严党,甚至借此机会剪除其部分羽翼。
“陛下圣明!”徐阶再次叩首,声音坚定,“臣,知道该如何做了。”
退出玉熙宫,徐阶后背已惊出一身冷汗,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回到值房,立刻召来了自己的心腹门生,一位以刚直敢言着称的御史。
“弹劾的奏章,可以上了。”徐阶沉声道,“目标,礼部右侍郎。罪名,勾结京官、地方大员,徇私舞弊,败坏科场!记住,风闻奏事,但风声要猛,线索要指向更多人。”
严府里,严嵩也收到了嘉靖皇帝叫徐阶去密探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严嵩也能猜测出来,肯定是说的科举之事。
“干爹,徐阶他们肯定会————”
“这就是老夫为什么让你去把那些不愿意吐出银子的人拉出去一起当垫背的原因。”严嵩慢条斯理道。
“如果只让一个礼部侍郎出去顶罪,那这件事情就太简单了,陛下是一定不会满意的。”
“但我们不能让真正愿意替咱们办事的人被清流们波及,所以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人推出来,可以说是一石二鸟。”
“还是干爹筹谋得当,技高一筹啊。”赵文华道,“如此一来,不仅让陛下满意,还迷惑了清流们,咱们还清除了那些不识抬举的人。”
“且看着吧。”严嵩合上书眯起眼睛,躺在躺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