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门口。
李向文望着郎玉柱背着书箱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转向陈鸣:“鸣哥儿,方才为何还要问对方家乡后事?”对方担任先生还是山长,他并无异议,不过最后有此一问倒是令他好奇。
陈鸣神秘一笑道:“姐夫你想,他背井离乡,流落至此,无非是惧那狗官势力?可常言道:风水轮流转,若其一朝得势,他定还要回彭城去,寻他那万卷藏书,别忘了,他可是书痴啊!”
“我方才那一问,不过是给他提个醒罢了。”
李向文闻言,不自觉点头,食其禄,忠其事,若是当了教书先生,就该好生用心,若他日遇到什么机遇,我们也不阻拦,看来他私下得再寻个先生,有备无患。
“姐夫,我去见见黄英道友。,陈鸣迈步,走出大门。
“寻她作甚?不是约在午后么?”
陈鸣一转身,摊手笑道:“如今这养真道友已去西道求药,郎先生方才答应做私塾的先生,这山长之职看来非黄英道友莫属,我亲身前去,不正好显得诚意足么?”
说罢,他袖袍轻拂,身形一晃,便化作一位身材修长,眉目含笑的翩翩公子。
他低头打量自身装扮,又伸手理了理腰间挂的画谱,这才满意地点头,随后,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掌,一把绘制着衢江水图的折扇便凭空出现在手中。
陈鸣执扇轻摇,跨出大门,大摇大摆地往刘氏酒楼而去。
数刻之前。
刘氏酒楼。
一大早便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昨夜罗厨子才归,今早闻风而至的食客便已将座头占满,点名要尝尝李府昨儿个布置的宴席。
“埃!我说宋池!”一个常客眼尖,一把拽住正端着托盘要往后厨去的跑堂,“你这子,听说昨天跟着刘掌柜,一起上了李府的宴席?“
他这一嗓子,顿时引来旁边几桌客人的注意。
宋池端着托盘,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听您意思,几位爷莫不是还未进过李府大门?”听得宋池调侃,堂子里“轰”地一下爆出大笑。
那客人非但不气,还指着宋池道:“好你个宋池!这等好事怎么就落你头上了?”
宋池又跟客人们打趣几句,正要转身走进后厨,就听见前堂有人喊他:
“池哥儿。”
他扭头一瞧,只见李府的小厮正站在门口朝他招手呢。宋池赶紧三两步迎上去,肩上白巾一甩:“李大哥有什么吩咐?”
那小厮笑嘻嘻地拱拱:“池哥儿,老爷让我来给黄娘子捎个话。”
“成!”
宋池利落地将白巾往肩后一甩,“随我来!”转身便带着对方瞪噔’上了三楼。他刚要伸手叩门,房门便“吱呀”一声从里拉开,一股清润的菊花香瞬间漫了出来。
宋池手顿在半空,讪笑一声收回,对着门内的黄英躬身道:“贵客,李府派了人来。”随即侧身让开,示意身后小厮上前。
那小厮连忙上前两步,身子躬得更低些,声音躬敬却不怯生:“黄娘子安好,小的是李府的仆从。我家老爷特意吩咐,若是娘子午后得空,便请移步府中一叙。“
黄英微微颔首,轻声道:“有劳你跑一趟!”
“不妨事,小的先告退了。”
说罢,小厮往后退了三步,才转身扯着还想多话的宋池,脚步“噔瞪”地往楼下走去c
黄英立在门口,听着楼下喧器,秀眉微蹙,不知为何,今早酒楼怎这般热闹?她抬手将门轻轻合上,“吱呀”一声,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在门外。
“阿姊,午后便能见到那清云道长了?”
屋内忽然响起少年般的疑问,案几上的那盆秋菊无风自动,枝叶蜿蜒。往黄英方向探了探。
“恩。”
黄英应了一声,脱下鞋袜,又重新回到榻上盘腿坐好,双眼微阖。
方才她修炼之时,就察觉到李府小厮到来,对方来此,想必与她通禀时间,毕竟那位清云道长既已回返,山长之位的归属,想来也该尘埃落定了。
片刻之后。
黄英忽的睁开双眸,似是有所觉察,可对方气息又转瞬即逝,这镇上还有真修?
楼下前堂。
谈笑声混着吆喝声,正热闹非凡。
陈鸣便这般,大步跨进门来,轻摇折扇,环伺周遭,“啪”地一收折扇,对着厅里扬声喊道:“池哥儿在么!”
正在忙前忙后的宋池有人唤他,忙转过身去,见是位身着锦袍,手捏折扇的翩翩公子,他忙不迭迎上前,请陈鸣入内。
“这位公子,里面请!”
陈鸣微微点头,唇没动,声音却悄悄飘到宋池耳边:“池哥儿,是我。”
宋池心里一怔,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没见着旁人,再回头瞧那公子,对方正对着他笑,轻拍折扇,眼神里藏着几分打趣。
他心头一动,试探着压低声音喊了句:“道——道长?”
陈鸣眼底笑意更浓,轻轻点头:“带我去见黄道友。”
宋池这才确认,忙把到了嘴边的“道长”咽回去,改了口,引着人往楼梯走:“道—公子楼上请!”
“噔噔噔”
宋池引着陈鸣踏上三楼,那前堂的动静却是他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楼梯,又转回来打量陈鸣,好奇问道:“道长,你这是何故啊?”
“少些麻烦罢了!”
陈鸣抬手晃了晃折扇,扇面上的衢江河流脉络忽的闪现银光,他身形微微一转,青衫瞬间覆过锦袍,转眼便变回了刚出门时的样子。”行了,你去忙吧。”
陈鸣鼻尖微动,一股淡淡菊香自眼前房间飘出。
宋池闻言,微微躬身:“是!”随即转身下楼,木阶又响起几声“瞪噔”的轻响。
“咚咚咚,,“黄道友,清云来访。”
陈鸣轻叩房门,话语不紧不慢。
“咔嗒一”
那门问忽的飞起,房门应声而开。
陈鸣神色未变,抬脚缓步入内。目光扫过屋中,就见这案几之上,一盆秋菊开得正好,花枝招展。
再看一旁床榻,黄英正盘腿而坐,身上浅黄罗裙垂落,发间挽着随云髻,几缕碎发贴在颊边,见陈鸣进来,眼睫微微抬了抬。
“黄道友,陶道友!”
陈鸣朝着二人微微拱手。
黄英缓缓睁眼,眸似秋水,望了陈鸣一眼,没有半分要起来的意思。
“清云道长,请坐”
“哗啦—”
话音刚落,案几上的秋菊忽然枝蔓轻展,碧绿藤蔓竟顺着案沿蜿蜒而出,径直探到陈鸣面前,花瓣轻颤,传出陶生的声音:“清云道长,我阿姊不讲这些俗礼,我便是陶三郎,唤我三郎便成。”
他没有多言,只笑着应了声“多谢”,寻了屋中椅子坐下。
“久闻清云道长盛名,今见果然不同凡响。”
黄英看向陈鸣,语气平淡,神色从容。
“呵呵”
陈鸣轻笑出声,打趣道:“方才我还觉得黄道友非是拘礼之辈,怎的开口倒先夸起我来?”
黄英闻言,唇角轻扬,眼底漾开几分浅淡笑意,语气却依旧坦诚:“我这可不是奉承之言,是真心觉得道长气度不凡。”
在她眼中,对方神魂澄澈无瑕,周身似有清光隐现,举止稳妥,本就担得起非同一般四字。
陈鸣朝着黄英微微拱手,笑意收敛,神情正色:“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是为清微私塾山长一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那姐夫本选了三位候选之人。一是胡山长推荐的天狐院同窗,养真道友,其二便是那背井离乡、流落至此的书痴郎玉柱。“
“只是养真道友近来另有要事,已匆匆离去,今早我与那书生郎玉柱交谈过,见他虽有几分才华,心性却有些好高骛远,读书成痴,做个寻常教书先生倒还够格,可若要担起山长的担子,终究还差些火候。“
说到这里,陈鸣目光落回黄英身上,语气缓和了些:“故此,我特地登门拜会黄道友,把这情况跟你说清,也省得你再跑一趟。”
黄英看了眼一旁的陶三郎,问道:“清云道长的意思是—”
“呼啦”
陈鸣壑然起身,朝着榻上黄英躬身道:“我此番前来,便是聘请黄道友为我清微私塾第二任山长,还请道友切勿推辞!“
“呵呵””
黄英轻笑,神色依旧,似是早有所料:“道长不必如此,妾身又怎会拒绝这等差事,只是不知李道友,可曾向道长提及妾身先前所托之事?”
陈鸣眉梢微动,点头道:“自然,黄道友希望能借灵丹之力,助三郎脱胎换骨,幻化成人。”他今早回来的太过匆忙,却是未曾拜见其他师叔。既如此,待事了,索性都拜访一遍,正好能给小童儿和那些蠹鱼带些东西,“嘻嘻
陶三郎听见陈鸣唤他“三郎”,顿时喜上眉梢,墨绿花梗“唰”地舒展,转眼就缠满了屋梁与窗棂,连案几边角都绕了几圈。
“此事并非难事,待我下次上山,跟我师叔说明缘由便是。”
黄英闻言,面色一喜,转瞬即逝。一旁的陶三郎却是按捺不住,花梗竟顺着窗缝探了出去,在楼外轻轻晃荡,引得楼下过客纷纷驻足,惊呼声顺着风飘进屋里。
“好大朵春菊!”
“看着像秋菊,你看那花瓣,尖儿带露”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引得周围人纷纷附和,议论声渐起。
就在此时,窗外忽的刮起一阵清风,挂在窗棂外的花蕊忽的一个哆嗦,陶三郎猛地醒悟过来,可不能在凡人面前如此招摇,忙不迭将探出的枝蔓往回收。
这收,又惹得楼下众人惊呼:“那朵春菊呢?怎么没了?”
“明明是秋菊!”
路人吵得愈发热闹,那“罪魁祸首”却已变回原本模样,墨绿枝叶规规矩矩拢在花盆里,脑袋朝着陈鸣,露出一副我错了的模样。
陈鸣颌首,他不日便要替代师兄统摄崂山诸事,届时类似今日这般精怪显露形迹的情况,怕是多有接触,确实得想个稳妥办法,让这些精怪安分些才好。
“今日便不与三郎计较,”他看向案几上的菊花,语气带着几分提点,“只是希望三郎以后行事多加留意,千万别出了岔子。
,”
陶三郎立刻驱使花梗轻轻摇摆,象是人点头一般,语气也收了先前的活泼,多了几分郑重:“道长说的是,三郎谨记在心!”
方才那阵清风倒是来的太过巧合了。
陈鸣缓缓起身,朝着黄英拱手道:“那便说好了,黄道友明日便来私塾,签字画押,立下契约,我现在便再回趟山,找我那师叔询问化形丹药之事。“
“妾身听道长安排!”
陈鸣颌首,转身便出了房门。
他刚踏出房门,便听得身后吱呀一声响,两扇门便轻轻合上。
陈鸣身形微微一晃,青衫便悄然换作锦袍,手中也多了柄折扇。“哗啦”一声,折扇展开,其上银光隐现,他摇着扇,步履悠闲地顺着楼梯往下走,倒比来时多了几分自在。
出了酒楼,陈鸣便采买一番,便径直往山上而去。
江南西道,赤宫。
万里无云,碧蓝如洗。
率然君朱衣玄冠,负手而立,今日心血来潮,便站在这赤龙柱上,静观天象。
片刻过后。
天边忽然掠过一道极淡的亮光。
率然君目露精光,右手骤然抬起,五指微张,不过瞬息,一只泛着莹白微光的纸鹤便凭空出现在掌心,翅膀还轻轻颤着。
他认得这是清云所用的传讯之法,当即指尖捻开纸鹤,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
待看完内容,他眉梢微挑,旋即朗声道:“皇甫军师,速来见我!”
原来在陈鸣离去之前,他特意邀请张明夷一行人来赤宫小聚,将先前阴七掳走李缙云一事细细分说开了,几人嫌隙既消,自是重归旧好,在赤宫游历过后,又各自回家去了,唯有那乌玉,却被陈鸣留在赤宫。
而这教导乌玉修行的担子,便落到了皇甫七头上。
此刻的皇甫七,正蹲在一头毛发油亮的黑驴跟前,手里捏着鞭子,却又不敢下手,只得苦口婆心地劝道:“乌玉,你若不克苦修炼,早日炼化横骨,等清云道长再来时,怕是话都说不上半句啊!”
话音刚落。
耳边忽的传来率然君的声音,字字清淅:“皇甫军师,速来见我,皇甫七叹气一声,立刻将鞭子收入袖中,对着乌云道:“君上唤我,你且好好想着,若是不好生修炼,怕是只有老死的下场。”说罢,转身便往赤龙柱而去。
这柱子原名化龙柱,可如今率然君已成赤龙,所以这柱子也改了名头。
俄而。
“君上!”
一道素笺随风而起,飘然落入皇甫七怀中。
“你可识得此狐?”
皇甫七展开素笺,目光扫过上面的画象,中怔,忙问道:“君上问他作甚?”
“认识?”
“回禀君上,属下自然认识!”
皇甫七忙应声,语气多了几分笃,“此狐名养真,当年与我、胡德生同为一届考取天狐院的狐生,先前在院中也曾照过面。他博学多才,个读诗书,还精通鸟语,成绩名列前茅。”
率然君微微颔首,“此狐现在湖州,你且去寻他,助他取得荷花三娘子的莲子心!”
皇甫七虽疑惑不解,可还是躬身拱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