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生机原在此,何必远寻门?
玉山,泥口巷。
炊烟裂袅,饭香四溢,唯独何氏家的院子死寂无声。
青石板上,脚步声匆匆。
“咚!咚一!
铜锣声炸响,惊得巷中鸡犬不宁。
一个黄袍和尚拎着锣,捧着簿子,大步踏入巷中。
“何氏,在家?!”
“砰砰砰!”
门板被拍得震颤,灰尘落下。
院内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迟缓,拖沓。
“哎呀斑驳的木门拉开,露出何氏的身影。
她头发蓬乱,象是许久未曾梳理,几缕枯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何氏不认识这和尚,但认得那身黄袍,是菩宁禅院的人。
她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大师———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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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没欠地租,没借香火粮,他们来做什么?
黄袍和尚面无表情,铜锣往腋下一夹,翻动簿子:“你于上月十七报案,说是丢了孩子?”
何氏浑身一颤,手指猛地紧门框。
“什——什么?!”
她突然扑上去,枯瘦的手抓住和尚的袖子,眼中进出希冀的光:
“大师!找到了吗?!”
声音发抖,象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放肆!”
和尚怒喝,猛地甩袖!
何氏被掀得跟跑后退,脚下一绊,“扑通”跪倒在地。
她顾不上疼,立刻以额触地,重重磕头:
“大师恕罪!妇人只是—只是想知道,我的孩子是不是—是不是——”
话到一半,喉咙硬住,再也说不下去。
她不敢问“是不是还活着”。
因为已经丢了快一个月,三岁的孩童还能去哪?被拐了?被吃了?
都有可能。
周围已有邻居探头张望,有的端着饭碗,有的拎着锅铲,眼神或怜悯,或嘲笑。
黄袍和尚冷哼一声,掸了掸袖子:
“你的孩子还没找到。”
何氏肩膀一塌,眼中的光瞬间熄灭。
可和尚下一句又让她猛地抬头。
“但方丈从天上请了位神仙,能帮你寻人。”
“去庙里求吧。”
说罢,转身便走。
和尚一走,人群便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何氏,这孩子都丢了快月旬了,别去麻烦仙人了。”
说话的胖妇人撇撇嘴,她家前些日子丢了一头牛,至今也没找回来,倒象是已经认了命。
可话一说完,便扭着身子挤出人群,转眼没了影。
“是啊,何氏。”另一个老汉咂巴着旱烟,眯眼道:“县令老爷都说了,是精怪叼走的,连禅院都没法子,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何氏站在人群中央,阳光被遮挡,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冻得她浑身冰冷。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人群渐渐散了。
何氏转身回屋,木门“哎呀”一声合上。
屋内空荡荡的,灶台冷清。
上面摆着尊痕迹斑驳的灶王神象,是家里搬新家的时候请来的,如今已结满蛛网,身上不知何时起了裂痕,她想给灶王老爷上三灶清香,希望老爷能保佑她此行顺利,可发现家里什么东西都没剩下。
如今这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丈夫死了,孩子丢了。
还是家么?
她翻了翻墙角,找出仅有的十几枚铜板和一块破布包裹的长命锁。
何氏强撑身子,推门而出,踏入刺眼的阳光里,巷口传来货郎的叫卖声,混着糖葫芦的甜香。
菩宁禅院。
云水堂。
“道长-
“哎呀陈鸣拉开房门。
“可是方丈回来了?!”
“不是。”
知客僧摇头,“是施主们听闻有位神仙在此,特来拜见。”
“神仙?”
陈鸣失笑,“神仙在何处?”
知客僧低头不语。
陈鸣收敛笑意:“贫道并非神仙,请他们先散去吧。”
他虽不知道对方为何意,但是也知轻重先后,等事了,再帮他们解决也不迟!
知客僧面露难色,脚下未动。
“怎么?还有事?”
知客僧曙道:“他们想请道长除妖”
“于佛门之地请道士除妖?”陈鸣挑眉,一摆手,“等方丈回来再说。”
“吱呀—
房门轻掩。
知客僧在门外曙片刻,终是转身离去。
而后来至天王殿前。
看着院前十数人,有好事者,有小事者,还有衣衫槛楼者,不一而足。
“肃静!”
“阿弥陀佛!”
“仙人说了,你们心还不够诚!”
话落。
人群骚动,蜂拥而入。
武僧也未见阻拦。
何氏拼命挤在最前面。
云水堂。
屋内。
“英宁,麻烦你照着画象帮我做个泥偶。”陈鸣将刚画好祖师画象递给对方。
“好!”
洛英宁抬眼见画中人物。
青面雷纹丈二身,
赤须翻焰卷天门。
神目照破千般妄,
雷鞭一震万邪奔。
“哎呀一洛英宁不由得掩口惊呼,“这是哪位大灵官?”
“这是雷部善恶纠察司的三十六纠察灵官之一,玄门监察雷威大灵官!”
“至于有何用,”陈鸣指尖在洛英宁掌心轻轻一捏:“暂且保密。“
少女会意点头,也不多问,从玉匣中取出刻刀。
匣中泥土还带着山间清气,那是她平日捏制泥偶的原料。
突然。
陈鸣眉峰微动,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我出去看看!”
“好!”
此刻洛英宁已拿出工具,开始捏泥人儿。
陈鸣刚一出屋,但见十馀人蜂拥而来。
何氏跟跪上前,扑跪在地,枯瘦手指死死住他的道袍下摆:“神仙救我孩儿!”
“神仙!”
而后一众来人纷纷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高呼神仙。
陈鸣一拂道袍,轻声道:“尔等先起来吧。”
微风卷起,将众人虚扶而起,
陈鸣缓缓将何氏扶起。
眼神一扫,却见人群中有数人眼神飘忽,神情有异,除了眼前这位妇人。
“无量天尊,诸位居士,都遇到了什么事?”
人群嘈杂,七嘴八舌地诉说着各自的遭遇:
“我先说!”
“我家里出了一只精怪,请神仙去降服,那妖怪整日在我和妻子耳边说话,吵得我和妻子,夜不能寐,想抓又抓不到,只有拇指大小!”
陈鸣微微颌首,解释道:“不过是瞳人罢了,不会害人,你只需回去对着水缸说三遍此处非尔乡’,他自然不会往你耳朵里钻!”
“回去吧。”
“你呢?”
“神仙!”
一老农挤上前,粗糙的手掌拍着大腿:“俺家米缸里的粮食,隔三差五就少一斗!”
“不过是进了老鼠罢了,下一位。”
又有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急道:“每到子时,门外就有人唱童谣,开门却空无一人——”
“求神仙先去我家看看!”
话未落,陈鸣反手取出十几张护宅符,“贴在门,往后可安!”
这护宅符倒是自机缘笈中得了许多,如今算有了大用。
“好了,尔等先回去吧。”
陈鸣一摆手,就要将这些人回去。
那些人神色变化,看了看飞落在手中的黄符,衡量片刻,便恭躬敬敬的行礼退了出去。
场下唯有何氏与陈鸣二人。
何氏一手着陈鸣道袍,一手颤巍巍从腰间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十几枚带着灰的铜板,还有个崭新的长命锁。
“神仙——
她声音嘶哑,眼窝深陷,“求您帮我找找孩儿———
陈鸣眉头一皱,察觉到她体内生机几近枯竭。当即并指在她眉心一点,度入一缕真气。对方脸上瞬间有了丝血色。
“莫急,且细说经过。”
他温声道,目光柔和地看向这位母亲,“你孩子是何时何处走失的?”
问及此处,何氏突然嘴角微扬,轻声道:“我的孩子二郎,再过一月便满三岁了!”
“我去溪边浣衣,他总爱蹲在青石板上,小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哪也不去。”
“每次回家,我都会给他带糖糕,他便象只欢快的小雀,绕着我脚下喊着‘娘亲’‘娘亲’。”
“不带了,他还会生气,小脸鼓鼓的,自个儿生闷气。”
“呵—”
何氏的脸突然一变,眉头开始皱的厉害。
陈鸣仔细听着对方说话,只是心底隐隐觉得不妙。
她声音陡然沙哑,面容惨白,“我睡得死沉,连更榔子响都没听见—"”
“天亮时,才发现二郎不见了踪影!”
“求您—
她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连连拜道:“帮我找回我的二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听罢。
陈鸣一脸默然。
他想起了后山那座青阳塔,那里有数万人的亡魂,或许可恶!
原本想守株待兔,可谁成想对方居然起了戒心,还想支他出禅院,莫非,院中还有他们的手段么?
罢了。
陈鸣沉声道:“何氏,你可知这玉山是否有城隍,土地?!”
他并无寻人之能,若是想找人,只能依靠本地阴神相助,只是这白莲教如此猖獗,这青阳塔就光明正大摆在着,就怕此地阴神已遭了毒手!
“这一”
何氏一阵哑然,思索片刻,“好象自禅院兴起数哉,这城隍和土地,就没有人再提了陈鸣默然,不死心道:“除了土地,还有其他神仙么?”
何氏沉默片刻。
“有!我家灶台上就供着灶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