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水鬼
是夜。
衢江水面浮着银光,跃动着影子。
陈鸣踩着湿润的江岸青笞徐行,他时而驻足,举目四望,似在查找什么。
忽见前方老柳树下盘坐着个人影。
那人头戴破旧斗笠,一身粗布短打,他就这么盘坐在潮湿的沙地上,没有铺上几片棕榈,膝盖上铺着渔网,正借着月光仔细检查。
陈鸣急步上前,可又在柳树影子外站定,好奇问道:“老丈好兴致,夜半还补网?”
老叟头也不抬:“开春头汛要紧。”声音沙哑还有些漏风。
“老丈,您这是要捕鱼?”
老叟手中铁梭骤然一顿,可头依旧没抬,回道:“后生好眼力!”
“这鱼必须要用这流刺网,以苎麻为纲,丝线为目。”
“我这可是祖传的三重流刺网,专门捕鱼。”
陈鸣眯起眼,地上柳枝碎影如游蛇窜动,忽长忽短地舔着老叟的草鞋。
“照老丈这么说,祖上都是这衢江的渔民?”
“恩。”
夜风掠过江面,陈鸣的道袍下摆无风自动。他忽然咧嘴一笑。
“巧了!贫道正想向老丈打听个往事。”
他缓缓抬头,斗笠下的阴影里透出两点浑浊的光:“后生是道士?”
“正是!”
老叟又低下头,枯指捻着网眼:“后生要打听什么?”铁梭穿过网线的“沙沙”声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二十年前的正月,在这岸边,是不是淹死了一对年轻夫妇?”
“呵一老叟肩头突然抖动,竟“噗”笑出声来,笑声里夹着水泡破裂的声响。
“后生当真是少见多怪。”他抹了把脸,掌心湿漉漉的。
“这衢江水程四百二十里,上游滩险流急,舟不通,中游可容二百料漕船,下游江阔鱼稀—”手指突然收紧,网线“铮”地绷直,“哪个河段没有淹死过人?”
陈鸣面不改色,道袍下摆无风自动:“贫道问的就是衢江此段,老丈可还有印象?”
老叟沉默。
江风骤停,连虫鸣都消失了。
只有网在线的水珠,一滴,一滴,砸在沙坑上,象在书着什么。
忽的夜风袭来,柳枝摇曳,可陈鸣脚下那斑驳的柳树影却凝固如墨。
“上了年纪,记性差了,”老叟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象是从水底传来,“老头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陈鸣面色一冷,“贫道这有个故事,不知老丈可愿听?”
“好啊,老头我最爱听故事了。”
陈鸣负手而立,夜风拂动他的道袍:“十年前,衢州有位新科状元,娶了李家千金为妻。夫妻二人雇了几位船夫,欲同去赴任。”
老叟手中铁梭微微一顿。
“谁知那为首的船夫见色起意,竟起了互念。”陈鸣声音渐冷,
“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转眼就被投入江中。那李家千金性情刚烈,当即投江殉情。”
话音落下,江边只剩铁梭穿网的沙沙声。老叟低着头,斗笠遮住了面容。
陈鸣说罢,盯着眼前仍低头不语的老叟。
“道长这故事—”半响,老叟哑着嗓子开口,“说的就是你要寻的那对夫妻?”
陈鸣忽然抬脚,踩住地上静止的柳影。那影子竟如活物般扭动起来。
“贫道不是来寻那对苦命鸳鸯的。”他盯着老叟,“是来寻那个丧尽天良的船夫。而且—————”声音陡然一沉,“听说那船夫后来,又做回了渔夫。”
老叟缓缓抬头,浑浊的目光却避开陈鸣:“竟有这等事?不知可知那人姓名?”
“呵呵一一“陈鸣的笑声惊起夜鹭,“还未请教老丈贵姓?”
“老头姓曹。”话音未落,江岸边的水草突然无风倒伏。
“巧了。”陈鸣眯起眼睛,“那个船夫,也姓曹。”
江边水汽忽然浓重起来,老叟的蓑衣下摆无端滴落更多水珠。
“哈哈哈一”
老叟的笑声突然变得年轻,又突然苍老,在江面上荡起诡异的回音。
他边说边往江边退“小道士,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只是——”
他身形渐渐模糊,“若小道士怀疑的是老头我,那可真是找错人了。’
水雾中,他的声音开始飘忽,“老头我世代都是渔夫,从没做过什么船夫”水雾骤浓,老叟的身影如墨入水般晕开。
“想跑?”陈鸣眼中寒光一闪,右手虚引道,“风来一一霉时间狂风骤起。
席卷水雾,雾时惨淡,吹得柳枝狂舞,老叟的斗笠被掀飞,露出下面那张青白交加的脸,左半边是活人的皱纹,右半边却已经腐烂见骨。
更诡异的是,任凭狂风如何肆虐,地上那柳树的影子依旧纹丝不动,仿佛被钉死在了地上。
还未待对方说话,陈鸣手腕一翻:“吐焰一道火苗自掌心窜出,迎风便长,瞬息化作一条丈许火龙,鬣鬃怒张,赤瞳脾睨。
火光照着陈鸣脸色阴晴不定,照着地上的影子开始瑟缩一团。
待陈鸣剑指一引,火龙怒吼一声,张牙舞爪直扑那柳树而去。
待火龙临前,那活死人曹老头这才醒悟过来。
这道士明显就是朝他来的,可这柳树却是他存命的宝物,若是柳树被毁,那他便彻底成了孤魂野鬼。
“小道士,你休想一一”曹老头嘶吼着,手中三重流刺网猛地挥动,周遭水雾再次翻涌而起。
可那株老柳树终究扎根原地,无法挪动分毫。水雾虽浓,却挡不住火龙分毫。
火龙穿雾而过,所过之处水汽蒸腾,白雾瞬间化作滚滚热浪。
“道长饶命啊!”眼见火龙丝毫不受水雾影响,曹老头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求饶声中夹杂着鬼泣般的鸣咽:“老头当真没害过那对夫妇!”
陈鸣冷眼旁观,嘴角泛起一丝讥消:“贫道倒觉得,是老丈害的人太多,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话音未落,火龙已将那株老柳彻底吞噬。
刹那间,陈鸣脚下的阴影剧烈翻涌,无声的哀豪在虚空中回荡。
曹老头的躯体剧烈扭曲,左半边人脸上的皮肉籁剥落,转眼间整个头颅就化作一个沾满江底泥沙的骷髅。
那髅下颌开合,发出空洞的回响:“你烧了这柳树,数百阴魂都将破笼而出!衢州百姓将不得安宁!”
“嘿嘿,镇魔司那群酒囊饭袋—”
“话噪一”
陈鸣正欲呵斥,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清越道喝:“道长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