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借刀
翌日。
天醒。
晨雾渐起,长街上两道身影不疾不徐地前行。
吴致用跟在身后,小心探问:“道长,当真要借刀?”
“怎么,这刀借不得?”陈鸣忽的驻足,转头问道。
陈鸣借刀,自然是为斩那王聪儿早做打算。
据于不断所言,此刀能破白莲教的邪法借尸还魂,正是对付白莲教妖人的利器。
“借得!自然借得!”见陈鸣眼光看来,吴致用赶忙应声:“道长借刀是为诛杀白莲妖人,镇魔司岂有推拒之理?只是一”
“只是什么?”
吴致用略作迟疑,低声道:“只是此刀一向由于不断掌管,且前日潘河来报,说于不断似被此刀邪气侵扰,心智渐乱,恐生意外”
陈鸣面色一沉,“若真如此,还需吴统领相助。”
“本官自当尽力,”吴致用抱拳苦笑,“只是那于不断性情古怪,若道长要借刀,须得他首肯。”
“贫道自会与他分说。”陈鸣微微颌首,忽的画风一转,“只是贫道不解,镇魔司既知此刀凶险,为何交由未筑基之人掌管?”
吴致用苦笑摇头,解释道:“清云道长实是错怪本官。”
“道长有所不知,三年前此刀入司时,司中诸多校尉乃至于军汉,竟无一人能握此刀!”
“可是因刀身上白莲纹。”
“正是!“吴致用面色凝重,“此刀不仅噬人魂魄,久视更会乱人心智。就连本官,
若是久视,也会受到影响。”
“那为何最终交由于不断?”陈鸣眸光一凛。
“于不断原是镇魔司铁匠,”吴致用解释道:“那时白莲教未兴,此刀一直封存在器库中。
“直到于不断整理器库时,那于不断接触了此刀,他掌心竟渗出血珠,竟沿着刀纹游走,竟然被那斩孽认了主。”
“之后于不断就成了这斩孽的执刀之人。后白莲教作乱,本官便让他用此刀去破白莲教的借尸还魂之术。”
“那白莲教为何没有派人抢夺?”
“说来也蹊跷。”
“自从会子手改为于不断之后,那白莲妖人更是销声匿迹,起码不敢出现在衢州府内,生怕被抓到,挨上一刀。”
“此刀既能破邪法,又可震镊白莲教众”陈鸣忽的再驻足,靛蓝道袍在晨风中微微飘动,“为何会落在衢州?按理当置于西道镇魔司才是。”
吴致用闻言,只是摇头不语,他却是不知是何缘由。
陈鸣见眼前晨雾渐散,再开口问道:“对了,吴统领,祈福会一事,与杨城隍商议得如何?”
“城隍大人已传令五县城隍配合。”吴致用连忙应道,声音不自觉地压低,“至于知府那边———待道长事了,下官自会前去说明。”
他顿了顿,“只是衢州八万馀户,若皆以祈福为名入庙上香,动静实在太大———"”
“无妨,既是阳谋,便不怕打草惊蛇。只是若是得了名单,需待贫道归来再行定夺。”
“道长还要去哪?”吴致用脚步微顿。
“贫道近日心有所感,欲闭关突破。”陈鸣目视远方,“若机缘得当,半月即可出关。”
吴致用眼中精光一闪:“道长可是要结金丹?我镇魔司内有闭关密室,四壁刻有镇魔符文,可隔绝外邪侵扰。”
“多谢统领好意。”陈鸣摆手,青铜杯在腰间摇摆,“只是贫道与衢江龙王有旧,他那水府倒是清静,想必也没什么邪崇敢来。”
吴致用神色变换,汕汕一笑:“道长说的是。”
二人继续前行,官靴与布鞋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在晨雾中格外清淅。
约莫两刻钟后,三司府衙的朱漆大门已隐约可见。
“统领!”
四名值守的士卒见到来人,立刻抱拳行礼。
“恩,”吴致用微微颌首,沉声道:“于不断可曾外出?”
几位士卒纷纷对视一眼,“未曾!”
“道长请随我来。”
吴致用说道,便大步迈入大门。
陈鸣紧随其后。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照壁之后,守门的士卒们这才松了口气。
为首的虹髯汉子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压低声音道:“俺莫不是眼花了?方才———”
“你没看花眼,统领大人给那道士引路呢。”
“可是我怎么听说,这道士刚来,统领大人就来个下马威,还动了阵法,可那道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也听说了此事,这道士当真厉害。”
这时,一个满脸麻子的老兵突然压低声音:“大家听我说,昨儿后响,我亲眼看见这道士翻墙进了天安寺”
“天安寺?”几人异口同声,脸色都变了变。
麻子脸神秘兮兮地点头:“可刚才瞧那道士,全须全尾,愣是没有丢骼膊少腿!”
一阵冷风突然卷过,吹得大门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几个士卒顿时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镇魔司。
吴致用大步流星,腰间印玺微晃。
沿途士卒纷纷抱拳行礼:“统领大人一一穿过几重回廊,二人停在一处僻静小院前。院门上贴着褪色的符篆,隐约可见“镇邪”二字。
吴致用开口解释:“因斩孽刀煞气太重,司内无人敢与其同住,本官便让于不断单独一院。”
他抬手叩门,指节在斑驳的木门上敲出沉闷回响:“咚咚咚一一”
好半响,院内传来一阵迟缓的脚步声于不断沙哑的嗓音穿透门板:“来了今日又抓了白莲妖人?”
“吱呀—”
斑驳的院门缓缓开启。
站在门内的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脚上一双黑布鞋沾满泥渍。
左脸那道蜗般的疤痕在晨光中格外显眼,他浑浊的双眼在看到来人时骤然睁大:“吴统领道长?”
于不断见到来人,却是一愣,而后抱拳行礼道:“两位请!”
陈鸣目光一凝,短短时日未见,于不断眼中血丝密布,面色灰败如蒙尘。
如此下去,却是命不久矣。
陈鸣迈步而入,只觉一股寒意若有似无地拂过面颊。
于不断正在准备茶水,动作略显迟缓。茶壶在他手中微微发颤,几滴茶水溅落在石桌上,很快被粗布袖子抹去。
“老于,不必忙活。”吴致用上前一步,“今日是有正事相商。”
“正事?”于不断抬起双眼,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这位道长,他上次见过,与那年轻校尉一同去的三司。
怎的今日跟统领走在一起?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却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于居士,贫道欲借斩孽一用!”
陈鸣话音方落,于不断的手突然一顿。他转头看向吴致用,待见到对方点头确认,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不借!“
老人放下茶壶的动作重了些,壶底在石桌上磕出轻响。“若是来做客,我欢迎。”他站直身子,语气生硬,“若是借刀,恕不招待。”
陈鸣注视着于不断苍白的脸色,目光微沉。
吴致用见状,自然是上前解释:“道长借此刀,定有大用,再者说,此刀非你于不断私有之物,还欲强占?”
于不断闻言,冷笑道:“吴统领,这刀的确非于某私物,若非此刀伤了司内同僚,又怎会轮到于某来掌管。”
吴致用闻言一证,他自是听懂了话中深意,这分明是在说镇魔司卸磨杀驴。
于不断目光沉沉地看向陈鸣,声音沙哑:“上回这位道长不过看了几眼刀上白莲,便心神失守。”
他转向吴致用,眼中带着质问:“如今统领亲自带道长来借刀,莫非是要害他性命不成?”
吴致用开口解释:“清云道长不日便要闭关冲击金丹之境,待功成之日,此刀反噬自然不足为惧!”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于不断,开口道:“更何况—道长欲以此刀斩杀王聪儿,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
“王聪儿”三字一出,于不断瞳孔骤然收缩,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了几分。
他猛地直起身子,整个人如出鞘利剑般锋芒毕露。
“当真?“
“千真万确。”吴致用郑重点头。
于不断目光如电,重新审视着陈鸣。片刻后,他郑重抱拳:“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道长海函。”
陈鸣嘴角微扬,拱手还礼:“于居士言重了。”
“只是“只是—”于不断话锋一转,眼中精光闪铄,“于某与道长不过两面之缘,还不知道长有何等本事,敢打那妖女的主意?”
陈鸣轻笑一声。
“于居士要试贫道哪般手段?但说无妨。”
于不断轻抚胸口,眉头微皱:“说来惭愧,于某在这院中住得久了,时常觉得心口发闷,神思恍惚。道长若通医理,可否为于某诊看一二?”
陈鸣微微颌首:“此事易耳。”
他目光落在于不断眉心,缓声道:“贫道初见居士时,便察觉你虽筋骨强健,却三魂不稳。想是常年与斩孽相伴,刀中煞气渐侵神魂所致。”
“刚才进门之时,便觉得院内寒意四起,此刀沾染太多血煞之气,怕是已与持刀者命数相缠,反噬己身。”
“居士若要解决此事,贫道却是有个法子。”说着陈鸣便自青铜杯中取出几张黄符。
“此符为祛病符,与普通黄符不同,它可化解煞气侵蚀带来的骨肉之苦。若居士尚有三旬体魄,当可再撑数载。”
见对方面露喜色,陈鸣顺势道:“其二,便是将此刀————”他故意顿了顿,“暂交贫道保管。”
于不断闻言,脸色又沉下来,陈鸣连忙解释:“此刀乃是使得居士魂不附体的祸端。”
“若是离了此刀,居士身体自然会慢慢恢复。”
于不断沉思不语,吴致用却盯着陈鸣手中符篆,眼中闪过一丝热切。
“道长,此符—可愿割爱?”
陈鸣闻言莞尔,摸了摸腰间青铜杯:“吴统领看贫道像缺钱之人?”
吴致用闻言汕汕一笑。
忽的想到什么,急忙道:“若是以物易物?”
“哦?”陈鸣闻言,心有好奇,问道:“愿闻其详?”
“实不相瞒,本官手中倒是有许多缚魔锁妖符,不知道长,想不想换?”
陈鸣闻言,眼前一亮,忙问道:“如何换?”
“四张祛病符换一张缚魔锁妖符,如何?”吴致用试探问道,他那可是有数百张缚魔锁妖,自打他上任,便请玄门司提调青霞子,为镇魔司绘制符篆。
这么些年,倒是也积赞了不少!
陈鸣眼中精光一闪,干脆利落道:
“换!”
“借!”
陈鸣转头看向于不断,只见对方神色几经变幻,最终深吸一口气,抱拳道:“于某不是迁腐之人。若道长真能救我性命,这刀:::借与道长便是。”
说罢,还特地警了吴致用一眼。
这一眼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有你这位镇魔司统领作见证,这刀的来龙去脉,你心里有数。
吴致用微微颌首。
清云道长来头甚大,又有剑仙相助,想那王聪儿再有本事,也逃脱不了。
待衢州白莲教复灭,此刀自然无用,暂借道长又何妨?
他越想越是得意。道长此去西行,必定还会与白莲教交锋。若能再斩几个坛主大妖,
这份功劳少不得有衢州镇魔司一份!
念及至此,他脸上笑意愈甚。
“吴统领,为何如此开心?”陈鸣瞧着突然傻笑的吴致用,一脸莫名。
于不断懒得理会,径直对陈鸣道:“道长,那这符.
”
陈鸣莞尔,执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壶,琥珀色的茶汤倾注杯中。
只见他两指夹符轻轻一抖,黄符无风自燃,灰烬尽数落入茶汤。
“请一”
于不断将信将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不过片刻,他突然脸色大变,捂着肚子“哎哟”一声,话都来不及说就出门去,直奔茅房而去。
待吴致用回过神来,院中早已不见于不断踪影:“老于呢?”
陈鸣抬了抬下巴,指向茅房方向。
吴致用循声望去,只听茅房方向传来一阵爽朗大笑。木门“哎呀”推开,于不断龙行虎步而出。
他定晴细看,方才还面色灰败、步履迟疑的老于,此刻竟容光焕发。
腰杆笔直,步伐生风,连脸上那道疤都泛着血色。
陈鸣见状,目光扫过院中的阴寒之气,忽的袖袍一展:“风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