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这”
三位土地面面相觑,太清宫更换崂山主事这等大事,自然不会特意通知他们。
如今见此令牌,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湮灭。
窦公只得颤巍巍地双手将令牌举过头顶,偷偷抬眼去瞥陈鸣的脸色,嘴唇嗫嚅了几下,欲言又止
“哒、哒一”
陈鸣并未去接,而是负手在三人面前缓缓踱步。
脚步声回响在屋内,令原本寂静的气氛更添了几分压迫感。
“哒!”
脚步声戛然而止。
三个土地老儿心中同时“咯噔”一下,慌忙用馀光交换着眼色,最终视线都聚焦在停于身前的陈鸣身上。
“大——”窦公刚鼓起勇气吐出一个字。
“闭嘴!”
三人顿时不敢再说半字。
陈鸣目光审视着三人,神色变换,他有北帝符命在身,连陵阳城隍见他,也是俯首称臣,今日撤换几个土地轻而易举,只是这些玩忽职守之辈,却不能这么简单放过他们。
“尔等三人听好了!”
“今日请诸位来,便是有几问,若是谁能答得上来,那便罪减一等,可若是答不上来————”
陈鸣似笑非笑,扫过三人,“那就别怪贫道不念旧情了!”
三人脸色变换,岂能不明白陈鸣所说何意!
可陈鸣手持令牌,名正言顺,他们几个小小土地,怎敢说个“不”字?
“但凭————道长吩咐!”
过了好一会儿,站在中间的窦公才挤出几字。
“恩!”
陈鸣颔首,袖袍一拂,“起来说话吧!”
三位土地互相递了个眼色,这才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来。
“颜如玉现在何处?”
“在清微私塾教斋!”
右侧那位身高不过数寸、拄着人高拐杖的土地抢先应答。
“很好!”
陈鸣心下稍安,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窦公和周姓土地见此,纷纷怒目而视。
那矮个土地却恍若未见,急忙躬身道:“回禀道长,小老儿生前姓王,乃崂山镇一介儒生。蒙上任方丈不弃,为此方土地,至今已是六十载!”
见三人已生嫌隙,陈鸣心中好笑,面不改色,继续问道:“那作崇鬼物,是何来历?”
“来历————实不知晓。”此次接话的,是那面生黑痦的周姓土地。他虽外貌有仙风道骨之貌,奈何脸上长了一痣,着实碍眼。“几日前来到镇上,许了我们一些香火,承诺绝不伤生作恶,只求吾等为其遮掩行踪————”
“你—
”
窦公一听,脸色大变,刚要开口。
可陈鸣当面,他终不敢造次,只得狠狠瞪了周姓土地一眼,转而眼巴巴地望着陈鸣,满脸徨恐。
“行了,你们暂且回去吧!”
陈鸣一挥袖袍,示意三人赶紧退下。
左右两位土地老儿闻言,相视一眼,便想躬身告退,可那站在中间的窦公,却是一动不动。
“扑通—”
窦公猛地跪伏于地,叩首哀告:“求道长慈悲,允小老儿一个戴罪立功之机!”
陈鸣目光扫过三人,声调不高,却字字千钧:“尔等可知,依《黑律》所载,玩忽职守,匿情不报,该当何罪?”
三人闻之,俱是一怔。
《黑律》乃阴司铁律,这位太清宫的道长何以提及?窦公虽心中困惑,却不敢怠慢,抢声应道:“当————当与————”
话至一半,竟哽在喉中,再难出口。
“怎么,你不知道?”
陈鸣负手,冷声道:“既然你不知道,那贫道便好心告诉你!”
“土地纵祟入宅,侵害生民者,与邪鬼同罪!”
“土地勾结外鬼,共同为恶者,处斩!”
“土地守土有责,知宅内有邪鬼潜伏为害,须即刻擒缚断罪。若案情重大,“呵—”
则押送城隍。若知情不捕者,处斩!”
条条律文如惊雷炸响耳畔,身后那两名本欲离去的土地,顿时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折返。
“求法官放小老儿一条生路。”
“请法官开恩!”
陈鸣却并未理会,继续道:“尔等今夜便自行前往阴司领罪。报上贫道名号,听候稽查司发落!”
三人闻言,皆面如死灰,涕泗横流。
这可比太清宫的处罚更加严苛!
窦公猛地灵光一闪,急声高呼:“道长!道长!小老儿知晓那鬼祟藏身何处!”这方圆百里,十数码土地各司其职,而那秦昭的藏身之地,恰好在他一位相熟的同僚辖境之内。
陈鸣摇头,前些日子未曾防范,让对方来去自如,今日既得对方行踪,便让“扑通——”
他有来无回!
又何必亲自上门?
“速去!”
言罢,他不再理会三人,衣袍摆动,径直出了房门。
三人瘫坐房中,方才二人自知罪责难逃,却仍忍不住恶狠狠瞪向窦公,若非这老儿当初贪图那点香火,又倚老卖老,挟迫他们一同隐瞒,何至于惹下今日这塌天大祸!
事已至此,他们虽不知这位“清云道长”究竟有何等手段,竟能直通阴司稽查司,但眼下过错已铸,唯有认罪伏法。若再敢心存侥幸、另生枝节,那便是罪上加罪,万劫不复!
想到方才道长承诺他二人可“罪减一等”,这两位土地互换眼色,心中已然明了。他们缓缓起身,最后冷冷瞥了窦公一眼,身形便化作两道青烟,消散于房中。
空荡的屋内,唯馀窦公与两位昏睡之人。
窦公面色变幻不定,阴晴难测,不知正在暗自盘算着什么主意。
清微私塾。
黄英才刚送走赵府前来报信的下人,言说郎玉柱身染微恙,需告假数日。
其实授课之事倒是不难,只是郎玉柱近日精神不济,她是瞧在眼里的,如今骤然告病,时机未免凑巧。
“莫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邪祟?”
站在廊下的黄英秀眉微蹙,但看她见郎玉柱周身却无半分阴邪之气————
“这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几时,她正凝神思忖之际,一道清朗的嗓音自身后响起:“黄道友在想何事?如此出神?”
一道关切的问候出现在身后。
黄英蓦然惊醒,倏然回身,便见陈鸣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玄关之处,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清云道友!”
“郎先生他一”
陈鸣缓步上前,摆手道:“我正为此事而来,先去教斋一趟!”
黄英见陈鸣语气笃定,微微颔首,也不再追问,而是领着对方去了教斋。
“清云道友,前面那间便是教斋了!”
黄英引着陈鸣来到廊下,指着一扇紧锁的房门说道。
“黄道友可有此门钥匙?”
黄英闻言,轻轻摇头。
她手上藏书自有地方安置,平日并无需用到这教斋休憩。倒是那郎玉柱,是个十足的书痴,前些日子又新添了好几箱书册,住处早已堆栈得无从下脚。
她见他为难,便将这处教斋暂借于他,权作书库之用。
陈鸣皱眉,双指作诀,轻轻一点门上铜锁!
“哐啷—
—”
一声脆响,铜锁应声坠地。
他不顾黄英诧异,径直推开房门,迈步而入。
陈鸣迈步入内,环伺周遭,屋内有两张课桌,课桌旁有几张茶几,还有两个书架。他眼中青光掠过,已察觉那书中仙子颜如玉的所在,心下顿时了然。
陈鸣转身对跟进来的黄英道:“黄道友可知我为何来此?”
黄英摇头。
陈鸣负手于室内踱步,沉声道:“今日赵府,出了一桩祸事。”
黄英秀眉微蹙,依旧未言,只是看着陈鸣,静待下文。
“呵—
—”
陈鸣见她并不追问,自觉有些无趣,只得继续道:““近日不知从何处来了一鬼祟,贿赂本地土地,意欲窥探我太清宫虚实,更是寻上了郎先生。”
“郎先生得了一个枕头,名曰梦貘枕”。凡人枕之,便一觉不醒,若历时长久,则必至————精气耗竭,魂散而亡!”
“只是这梦貘枕来历不凡,若想将人从梦境救出,缺是有些麻烦!”
陈鸣话至嘴边,却又止住,目光扫过书架上书册。
就在此时。
“哐啷一”
一册泛黄的古卷忽从书架跌坠,书页自行摊开,其中竟显出一位以纱翦为饰的美人倩影。
“呼”
似有一阵清风拂过。
那美人竟自纸页间翩然跃出,凌空化作一位高不盈尺的娟秀小姝,轻盈盈落于案几之上。她朝着陈鸣与黄英,姿态优雅地欠身一礼:“颜如玉,见过清云道长、黄山长。”
陈鸣嘴角含笑,心道:可算是将你请出来了。
书中仙子—颜如玉,这般容貌,不亏为绝代之姝!
黄英却是双眸一怔,随即也回过神来,微微欠身还礼:“黄英,见过仙子。
”
但凡是读过圣贤书之辈,又岂能不知颜如玉之大名?
她心念流转,心中已将事情来龙去脉猜了个七八成。
陈鸣笑道:“仙子既已现身,何不显露本相?”
颜如玉闻言莞尔,以袖掩唇,广袖轻拂间,身形自案几飘然落地。只见光影流转,倾刻便化作一位娉亭而立的女郎,眉似远山含黛,目若秋水横波,清丽绝俗,令人不可逼视。
“妾身愿救郎相公!”
陈鸣抚掌大笑道:“有仙子此言,我便先行谢过!”
“只是——”
颜如玉话锋一转,面上忽现迟疑之色。
“仙子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道长容禀,”颜如玉轻蹙蛾眉,“那鬼祟名唤秦昭,自称是徐州阴魂海”的少将军。此獠初次相见,便言语轻挑,欲行不轨。妾身忧心,若此獠未曾寻到妾身,怕还会再来生事!”
“哦?”
陈鸣眉峰一挑,未料想竟如此轻易便探得对方根脚。
徐州————阴魂海!
听着倒是不凡,他好象在哪见过!
“阴魂海?”
一旁的黄英忽地出声。
陈鸣蓦然转头:“黄道友知晓此地?”
“恩!”
黄英微微颔首,缓步上前,解释道,“妾身日前自金陵而来,途经徐州地界时,曾遇一位鬼将军。那厮见色起意,竟欲强纳妾身为妾————幸得一位路过的崂山道长仗义出手,妾身方得全身而退。”
“哦?”
陈鸣心念电转,忽地想起太清宫规,急忙追问:“精怪之属出入崂山,须有本宫弟子作保。不知为道友担保的,是哪一位?”
黄英回道:“那位道长自称太明”,是太清宫典造司执事!”
“彼时妾身漂泊无依,还带着三郎,心惧那鬼将军再度寻来,未敢与太明道长深谈,仅一面之缘,便匆匆别过。”
“太明师叔?!”
陈鸣一怔,太明师叔不是下山去寻火种去了么?怎会在徐州现身?
他心下细细思索,立时有了猜测,怕不会那阴魂海有什么厉害的火种吧?
是了,定是如此!
只不知太明师叔如今下落如何————
不过待到今晚,自见分晓!
陈鸣当即按下思绪,对颜如玉正色道:“救人之事,便有劳仙子。至于那秦昭,我自会应对。”
“多谢道长!”
颜如玉敛衽一礼,身形随即化作一缕清风,飘出轩窗,径往赵府方向去了。
“清云道友可是疑心,太明道长在阴魂海遭遇了不测?”
黄英望着窗外景色,渡步道。
“不测?”
“呵”
陈鸣面色一冷,沉声道:“若是这阴魂海真敢这般做,那便是自寻死路!”他方才忽的回忆起,原来执事院卷宗当中,有关于徐州阴魂海的记载。
徐州自古兵家必争,战祸连绵。因地脉特异,无数士卒阴魂滞留阳世,不得投入阴司。久而久之,阴魂汇聚如汪洋,故得名“阴魂海”。
其中修为最高者,乃前朝大将军秦烈,金丹大成之境。摩下尚有数名金丹阴魂,诸如双首蛇妖、血嫁衣等,皆因怨气滔天,不入轮回,盘踞于此。
而且据记载,这阴魂海当中,果真有一灵火,名为阴灵鬼火!
如此这般,便一切都说的通了。
黄英闻言身形微顿,沉默片刻,郑重道:“太明道长于妾身有救命之恩。若清云道友不弃,妾身愿效微劳。”
“不必了!”
陈鸣神情坚定,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太清宫扫荡邪秽,何须假手外人之手?”
若他猜测属实,孤身踏平阴魂海又何妨?
黄英神色变换,只得欠身行礼道:“那便听道长吩咐。”
“呵呵””
陈鸣面色稍缓,轻声道:“那这几日授课,便麻烦黄道友了!”
“妾身份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