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先生,东西都归置妥当了,我们先下去了!”
“恩?”
郎玉柱正摩挲着怀中锦枕出神,闻声忙将其放下,起身拱手:“有劳诸位了。”
“吱呀”
房门被轻轻带上。
待脚步声远去,屋内骤然安静下来,只馀灯花偶尔啪轻响。
郎玉柱的目光又落回案上的锦枕,伸手摸了摸,枕面光滑柔软,看不出是何种锦缎,图案却透着玄妙,云纹缠绕,似流云变化,如梦似幻。
他不过盯着看了两眼,眼皮便不由自主地发沉,睡意竟悄然而生,方才还想挑灯夜读的念头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真是件助眠的宝贝————!”
他喃喃称赞,小心地将锦枕在床头安置好,这才宽衣解带,吹熄了烛火。
“呼”
郎玉柱刚一沾枕,那股睡意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与此同时,锦枕表面忽然闪过一丝极淡的莹光,转瞬即逝,却已悄然将郎玉柱的意识裹住,缓缓带入了一片混沌的梦境之中。
崂山洞天。
跟清鼎师兄仔细交代一番之后,陈鸣便匆匆赶至洞天。
这次也是听从太玑道人所言,未曾腾云,只沿着蜿蜒山径步行前往方丈宫。
外界虽天色渐晚,月隐星沉,可洞天之中,明月高悬,清辉遍洒,将错落的殿宇飞檐与阶前草叶都照得纤毫毕现,亮如白昼。
不知过了几时。
待陈鸣见到了院中那棵松柏时,脚步放缓,正了正道袍,于阶下拱手躬身,声音清亮而沉静:“弟子清云,求见方丈!”
“吱呀””
殿门忽的推开,一道幽幽的声音顺着门缝飘出:“进!”
陈鸣神色未变,稳步踏入殿中。
殿内烛火通明,雕梁画栋,黄色帷幔随风而动,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檀香。
“清云,深夜来寻我,可有什么急事?”
话音落时,守阳方丈负着双手,从一旁甬道中缓步走出,脸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
陈鸣忙侧身拱手,躬身行礼:“弟子清云,拜见方丈!”
“免礼。”
守阳方丈抬手虚扶,轻捋长须。
“弟子深夜造访,却是有要事请教方丈。”
“但说无妨!”
陈鸣抬头,目光落在守阳方丈脸上,略一迟疑,还是试探着开口:“弟子————弟子想问,如何能上天?”
“恩?上天?”
守阳方丈先是一怔,随即面露疑惑,眉头微蹙。
他记得清云有了这腾云驾雾的本事,何故有此一问?
陈鸣见方丈疑惑,直言道:“方丈容禀,弟子所欲登临之天,非是云海之上,乃是天庭上界。不知可有门径?”
“原来如此啊————”
守阳方丈颔首,却未深究其缘由,只缓声道:“吾等人间道统,鲜有直通凌霄之法。纵是我,也需先登天墉城,录籍考功,方能位列仙班,驻留天庭。”
陈鸣闻言一怔:“那寻常修士,可有机会?”
“这个么————”
守阳方丈负手踱步,略作沉吟,“办法倒有一个,只是古来未有人试。”
“还请方丈明示!”
“你可知这洞天之中,除却方丈宫,执事宫,还有一宫?”
陈鸣眨了眨眼,思索片刻,这才想起,太玑师叔曾提及的“天使行宫”。
“方丈的意思是?”
“呵呵——”
守阳方丈见他恍然,捻须轻笑,“既然吾等不便随意上天,何不设法与上界取得联系,或可请下一位天使?”
陈鸣眼前一亮:“莫非那天使行宫当中,能与天庭祖师沟通?”
“正是!”
“行宫之中供奉着一柄玉如意,凭此物可与天界传讯。只是————”
方丈话音微顿。
“如何?”
陈鸣追问。
“只是我太清宫立宫数千载,还从未有人动用过此物。不知此法是否依然有效,亦不知————天界那头,接讯的会是谁。”
守阳方丈神色转为肃然,“宫籍仅载:昔有方诸山天使降临,居崂山洞天。留此如意,可通联上界。”馀者,皆未详述。”
陈鸣听到此处,面露尤疑。
这玉如意乃是镇宫之宝,若为私事动用,是否太过小题大做。
他拱手再道:“敢问方丈,可还有其他法子?”
守阳方丈忽的挑眉,似是看穿他心中顾虑,轻声笑道:“清云何必如此。”
“你为我太清宫弟子,便如林木之于青山,林木繁茂,则山色长青。”
他语声温和,却自有分量:“更何况,此法已尘封数千载,这玉如意是否仍能联通上界,尚属未知。你亦需有所准备。”
陈鸣闻言,郑重拱手道:“清云明白!”
“多谢方丈!”
“可还有其他事?”
陈鸣当即拱手:“多谢方丈解惑,清云告退。”
“去吧。”
守阳方丈微微摆手,“若有所需,寻你太玑师叔便是。”
“是!”
“恭送方丈!”
陈鸣躬身长揖,待方丈身影转入后殿,方才直身,悄然退出大殿,反手将两扇朱漆殿门轻轻掩上。
他转身看了眼圆月,却未直接去寻太玑道人,而是转身出了洞天,驾云回了山下。
翌日。
天光熹微。
赵府的下人如常为郎玉柱送来早食。
他行至房外,轻叩门扉:“咚咚咚一”
——
“郎先生?”
连唤数声,房内却一片沉寂。
那仆从心觉有异,便悄悄打开窗户,透着窗缝,就瞧见郎玉柱正好好的躺在床上呢。
“想是熬夜看书倦了,且让他多睡会儿!”
仆从暗自嘀咕,随即端着托盘又离开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眼见天色已亮,时辰不早。
那仆从将重新热好的早食再次端来,却见房门依旧紧闭,心中不由一紧。他上前再度叩门:“咚咚咚——”
“郎先生,该用早食了!”
见房中依旧无人应答,仆从心头一跳,慌忙再次支开窗户,。只见郎玉柱仍保持原样躺在榻上,连身子都未曾翻动分毫,仿佛一具尸体一般。
“哐啷一”
仆从惊得倒退半步,手中茶碗应声碎裂。他也顾不得满地狼借,颤声高呼:“不好了!郎先生、郎先生暴卒了!”
转身便跑去了前院。
这动静却是尽数落在院墙上一只黑猫眼中。
它本沿着墙头往李府而去,途经此处时却被郎玉柱紧闭的房门所引,不由得驻足观望。
见那仆从惊慌离去,黑猫翠绿竖瞳微微一凝,轻盈地跃上窗台,用灵巧的肉垫推开未栓牢的窗扉,身影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屋内。
它在房中驻足,左顾右盼,未察觉任何邪祟气息,这才跃至床头。只见郎玉柱双眼紧闭,面容平静,呼吸匀长,仿佛只是沉沉睡去,神情安详。
黑猫偏了偏头,眼中闪过一丝极似人类的困惑。它凑近郎玉柱的脸庞,轻轻抽动鼻尖仔细嗅闻,却没有任何发现。
“喵————”
它低低唤了一声,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书生既不象抱病,也不象中邪,为何会一睡不醒?
正待它疑惑不解之时,廊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与喧哗。
赵家主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匆忙而至。
那黑猫闻声,身形一闪,如一道黑色轻烟般自窗口跃出,爬上院墙,消失不见。
“给我把门撞开!”赵家主厉声喝道。
几名仆从应声上前,正欲撞门,一个眼尖的仆从忽指着窗外惊呼:“家主!
有黑猫!”
众人皆是一怔。
在他们眼中,这黑猫可谓是不祥之兆,虽不至人人喊打,可却也是避之不及。
赵家主循声望去,瞥见那猫儿的毛色与体态,立刻抬手制止手下:“且慢!
那是李府养的猫,休得无礼!”
话音未落。
“哐啷—
门门应声断裂,几名收力不及的仆从顿时跌作一团。
“快起来!”
赵家主呵斥一声,无暇他顾,急忙踏入房中。
他自光一扫,见屋内陈设整齐,并无翻动痕迹,不似遭了贼人。随即快步走至床榻边,见郎玉柱依旧沉睡,便俯身轻声唤道:“郎先生?”
见郎玉柱毫无反应,赵家主心下一沉,忙探出两指置于其鼻下。一道微弱却温热的气息拂过指间,他心头先是一惊,随即松了口气,人还活着。
“郎先生没事!都别挤在这里,退出去!”
他回头对挤在门口的仆从低喝,又迅速唤来管家,“快去请于郎中,就说————”他瞥了一眼床榻,略作沉吟,“就说郎先生突发嗜睡之症,请他速来!”
那管事连忙拱手应是,而后转身对着伸着脖子的仆从挥袖道:“都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一众仆从闻言,便又各自下去了。
“等下!”
赵家主面露思索,又叫住了正欲离去的管事。
“老爷!”
“你再派个人去清微私垫告假,便说郎先生身体抱恙,需静养几日,暂不能授课!”
“是!”
“记住,”赵家主神色转为严肃,压低声音,“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否则家规处置!”
赵管事神色一凛,忙躬身道:“小的明白!”随即匆匆离去。
赵昌皱紧眉头,望着榻上神态安详的郎玉柱,心中忧虑重重。对方是清微私塾的先生,若山长或清云道长因此事怪罪下来,他该如何交代?
他于房中负手踱步,低头沉思。
就在此时,郎玉柱头下那方锦枕忽地泛起一层朦胧莹光,如水波流转。
“嗖——”
赵昌双眼顿时闪过一丝茫然的白芒,他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觉周身气力如潮水般退去,身形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双目紧闭,面容安详,与郎玉柱一般无二。
过了片刻。
廊下再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于郎中,你快随我来!”
一位头戴方巾、作中年文士打扮的郎中微微颔首,提着药箱紧随其后。
二人行至房门外,赵管事率先开口:“老爷,于郎中请来了!”
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赵管事皱眉,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可也未多加怀疑,便径直推门而入,“于郎中,请”
下一刻。
赵管事便惊见方才还好好家主赵昌,此刻竟直接瘫倒在地。
“这——
他指着地上赵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于郎中虽也是一惊,却迅速镇定下来。他放下药箱,沉声道:“赵管事莫慌,且让老朽一看。劳烦你先将赵老爷扶正。”
“是、是。”
赵管事这才回过神,连忙上前,将赵昌瘫软的身躯扶起,安置在旁边的太师椅上。
于郎中是崂山镇上有名的郎中,原是太清宫里洒扫焚香的道童,可时运不济,未曾完成百日筑基,最终收拾了行囊下山,在镇上开了间小小的药铺。
他对着二人仔细检查一番,发现二人意识全无,唤之不应,连掐虎口、捏人中这些能刺激醒人的法子,试了也毫无反应。
而且双瞳涣散,未有反应,鼻息浅得象风中残烛,他思来想去,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离魂之症?!”
他看了眼周遭,未看出什么异常,只得对着赵管事拱手道:“赵管事,此症来得古怪。二人双瞳涣散,脉象细若游丝却又连绵不绝,不似寻常病症,倒象是————府上招惹了邪祟啊!”
“邪祟?”
赵管事听得脸色一白,声音发颤,“那————那我家老爷可还有救?”
于郎中踱步叹息:“恕老朽医术浅薄,对此等邪症无能为力。若要救人,唯有即刻上太清宫求助。”他语气一顿,压低声音,“而且————不知那作崇之物是否仍在府上。白日阳气旺盛,它或不敢现身,可一旦入夜————”
赵管事自然听得懂对方所言,只是方才老爷交代的清楚,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
他猛一咬牙:“我这就亲自去李府,料想郎先生是清微私塾先生,清云道长自不会坐视不理!”
于郎中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若能请动清云道长,自是手到擒来!”
他自然知晓陈鸣来历,作为去岁新晋弟子,入宫便完成百日筑基,下山游历半载,回来便已结丹。此等修为,什么邪祟见了不得望风而逃?
“那劳烦于郎中帮忙引荐一番,老朽在此谢过了!”
赵李两家虽同为崂山镇大户,平日却往来不多。此刻情急之下,反倒不如这位常与太清宫打交道的郎中能说得上话。
于郎中略作沉吟,便点头应下,利落地收拾药箱:“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动身。”
赵管事见于郎中答应得如此痛快,一边帮忙收拾,一边连声道谢:“多谢于郎中!待我家老爷醒来,必有重谢!”
于郎中摆手道:“医者本分,不足挂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