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骤然刹停带来的巨大惯性,把车厢里的人狠狠甩向前方。
莱昂纳尔的手撑在前排座椅靠背上才稳住身子。
莫泊桑就没那么幸运,他差点从座位上滚下来,膝盖磕在了硬木边缘,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见鬼!”
车厢里顿时怨声载道,其他头等舱的乘客们也东倒西歪,抱怨声、惊呼声响成一片。
他们几乎同时解开了深色外套的纽扣,从腋下枪套里拔出了转轮手枪,动作干净利落。
其中一人还迅速弯腰,从座位底下拽出行李箱,里面全是各种长短枪支和子弹盒。
他从其中里掏出两把锯短了枪管的猎枪,扔给同伴一把。
左拉扶正了被撞歪的眼镜,脸色发白:“怎么回事?”
这时,头等舱的乘务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帽子歪了,努力想维持镇定:“先生们,女士们,请保持冷静!
只是铁轨上发现了一些落石,我们需要临时停车清理一下,很快就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从火车后方传来,震得整节车厢都在摇晃,玻璃窗嗡嗡作响。
紧接着,爆豆般的枪声噼里啪啦地响起,密集得让人心惊。
一个靠窗的男乘客尖声大叫:“是劫匪!劫匪来了!”
他脸贴在玻璃上,惊恐地望着外面,其他乘客也忍不住这么往外张看。
左拉、都德、龚古尔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莫泊桑也忘了膝盖的疼痛,猛地站了起来,望向车窗外弥漫的硝烟。
几天前刚刚谈论过的西部匪徒,竟然真的遇上了!
那里面有保险箱,现金、黄金、汇票!抢公司的钱算轻罪!
抢乘客?那是联邦重罪,要上绞架或者蹲一辈子苦窑!他们没那么傻……”
他的安慰再次被粗暴打断。
车厢外传来杂乱奔跑的脚步声和粗野的叫喊,一伙人显然冲到了头等舱附近。
一个沙哑的嗓音用英语高喊:“就是这儿!那群法国佬就在这里面!”
这句话太简单了,就算英语最差的于斯曼和龚古尔也听懂了关键词——“french”。
这帮强盗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连忙对其他侦探下令:“守住门口!护住他们!”
三个平克顿侦探立刻呈扇形散开,两人持长枪瞄准紧闭的车厢门,一人持手枪侧应。
詹姆斯则快速将左拉、莱昂纳尔等人推向车厢尾部相对坚固的座位后方。
詹姆斯吼道:“趴下!都找掩护!”。
但还没等他们完全躲好——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头等车厢的门被炸药整个炸飞,浓烟滚滚。
几个手持左轮手枪、端着步枪的蒙面汉子踩着碎木冲了进来。
他们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装,脸上蒙着印花大头巾,只露出凶狠的眼睛。
为首的是个身材精瘦的家伙,动作像豹子一样敏捷。
他手里挥舞着一把柯尔特左轮,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我是‘比利小子’,都别动!我们只要那几个法国作家!乖乖听话,把钱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他抖开报纸,上面赫然印着左拉、莱昂纳尔等人在纽约市政厅前的合影木刻画,印刷精致、栩栩如生。
车厢里的其他乘客先是呆住,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恐慌。
“让我们走!”
“别杀我们!”
“钱给他们!”
之前还抱怨不停的绅士淑女们,此刻求生欲压倒了一切。
他们惊恐地尖叫着,不顾一切地推开挡路的人,连滚带爬地从炸开的车门逃了出去,瞬间作鸟兽散。
转眼间,宽敞的头等车厢里,只剩下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的法國作家们,以及持枪护卫在他们周围的平克顿侦探。
精瘦的“比利小子”似乎很满意这效果,他晃了晃手里的枪,枪口指向莱昂纳尔等人。
他的语气带着嘲讽:“听着,文化人儿们,我们只要你们身上那些漂亮的支票。
把票子留下,你们就可以滚蛋了。我们只谋财,不害命。”
左拉、莱昂纳尔、莫泊桑、于斯曼、阿莱克西、塞阿尔、艾尼克,还有年纪较大的都德和龚古尔,互相看了一眼。
支票!他们刚刚在纽约和波士顿赚到的,填补了巴拿马运河亏空,承载着未来希望的支票!
这些轻飘飘的纸片,此刻在他们心中重若千钧。
莫泊桑第一个吼了出来,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休想!你们这些强盗!”
于斯曼脸色铁青,紧紧捂着胸口,这里的口袋就放着那些价值四千美元的薄纸:“这是我们的血汗钱!”
左拉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他看向詹姆斯·麦克帕兰,重重地点了点头,意思再明白不过。
宁死不给!
他不再犹豫,大吼一声:“开火!”
“砰!砰!砰!”
平克顿侦探手中的武器率先喷出火舌,锯短猎枪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霰弹像铁雨一样泼向门口。
匪徒们也没想到这群文人竟然敢反抗,仓促间开枪还击。
“啪!啪!啪!”
中间还夹杂着怒骂:
“混蛋,怎么有保镖?”
“难道是平克顿的那群混蛋?”
子弹呼啸着在车厢内横飞,打碎了华丽的壁灯,嵌入包着天鹅绒的墙壁,木屑纷飞。
莱昂纳尔矮着身子,子弹嗖嗖从头顶上飞过,这不是戏剧,这是真实的枪战!
一个平克顿侦探闷哼一声,肩膀中弹,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外套。
但他咬紧牙关,换了个姿势继续射击。
离窗户最近的莫泊桑反应最快,他毕竟是上过普法战争战场的老兵,关键时刻显出了胆色。
他从侦探的行李箱里找出一支步枪,猛地用枪托砸碎玻璃,回头大喊:“快!从这里出去!”
左拉、都德年纪较大,动作稍慢,被莱昂纳尔和于斯曼连推带拽地弄到窗边。
阿莱克西和塞阿尔也帮忙,先把龚古尔和受伤的侦探送了出去,然后自己才爬窗。
外面枪声更密集了,显然不止一伙匪徒。
莱昂纳尔是最后一个跳出车厢的。
他落地一个翻滚,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刚才平克顿侦探塞给他的柯尔特左轮手枪。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给荒凉的西部地貌染上一层血色。
他们身处一片稀疏的树林边缘,火车像一条受伤的巨蛇瘫在铁轨上,前后车厢都传来枪声和喊叫。
众人跌跌撞撞地冲向树林深处。
见鬼了!整个西部的混蛋都看上这趟车了吗?”
他的话让所有人心里发寒,这不是偶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围攻!
匪徒们显然不愿放弃,叫嚣着追了上来。
子弹“嗖嗖”地打在树干上,溅起一片片树皮,接着又是一根炸药被扔了过来,轰然炸开。
站在前排和匪徒对射的莱昂纳尔、莫泊桑以及詹姆斯·麦克帕兰被冲击波直接掀翻在地,
在下一个镇子汇合,或者回到火车这里来,最多半小时其他车会经过,他们肯定要撤退!”
他指了指大概的方向。
危急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了,众人立刻分成几组,没入越来越密的林中。
莱昂纳尔就近扶住了年纪最大、体力最差的埃德蒙·德·龚古尔:“跟我来!”
龚古尔气喘吁吁,花白的头发散了,礼服也被树枝刮破了,但他紧紧跟着莱昂纳尔,一声不吭。
身后的枪声和喊杀声渐渐变得稀疏、遥远。
莱昂纳尔不敢停步,拉着龚古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身边还有个平克顿侦探。
莫泊桑、于斯曼他们那边似乎爆发了更激烈的交火。
但这些法国文人,此刻都拿出了当年服役时或打猎时练就的本事,竟然把追兵打退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色几乎完全黑透,只剩下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冠洒下斑驳的光点。
莱昂纳尔终于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龚古尔直接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几乎要虚脱。
他们似乎甩掉追兵了,周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虫子的鸣叫。
附近还有一条小溪在附近潺潺流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莱昂纳尔侧耳倾听,除了自然的声音,再没有人类的脚步声。
他松了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走到小溪边,想用手捧点水喝,也让龚古尔缓口气,等过半个小时,他就带龚古尔回火车那边看看情况。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一声闷响,那个一路跟来的平克顿侦探就软倒在地
而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悄无声息地抵住了莱昂纳尔的后脑勺。
是枪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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