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曼提着酒葫芦,一双醉眼直勾勾地盯着陈木。
“有事?”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酒气直冲陈木面门。
陈木拱手道:“听闻柳师叔炼器之术冠绝外门,弟子今日特来拜见,想请师叔出手为我量身打造一件兵器。”
“呵,”柳曼闻言发出一声嗤笑,她仰头又“咕咚”灌下一大口烈酒,随手用那满是油污的皮围裙抹嘴。
“量身打造?老娘的炉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用的。方才那几个废物你也瞧见了,一没本事,二没家底,也敢来求老娘炼器?我这地界不做亏本买卖。先掂掂你那钱袋子,若是不够分量,就趁早给老娘滚蛋,莫污了我的眼。”
她言语粗鄙,态度更是恶劣至极,说完便将那青皮酒葫芦往肩上一扛,转身便要回屋。
陈木在她身后扬声道:“弟子想要的兵器,非刀非剑,乃是一条长鞭。”
柳曼脚步未停,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鞭子?中看不中用。”
“师叔此言差矣。”陈木字字清淅,“弟子所求之鞭,与寻常鞭子大不相同。鞭身要细,最好能细如发丝,藏于袖中,杀人于无形;鞭材质要韧,能承我真气灌注而不断折;鞭梢更要沉,看似轻若鸿毛,挥出时却要有雷霆万钧之势,能于无声之处起杀机。”
他这一番话说完,那正要迈进门坎的柳曼脚步蓦地一顿。
她缓缓转过身来,那眼神里少了些许轻篾,多了三分认真。
“细如发丝?还要灌注真气?”她眉头紧锁,“你当炼器是妇人捏面团么?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兵刃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鞭身越细,对材质的要求便越高,炼制手法也越是繁复。寻常精铁,细若发丝,莫说灌注真气,便是稍一用力也要断了。想要承载真气流转其中,更是难于登天。你一个区区炼气期的小辈,要这等华而不实的东西做什么?莫不是想学那些勾栏女子拿去绣花不成?”
她的话语虽依旧刻薄,但陈木心中却是一动。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这柳曼虽形如山匪,言语粗俗,但对炼器一道的见解确是入木三分。
既是行家,便不能以常理度之。
陈木心念电转,决定再添一把火。
他不再多言,只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并指如剑,在身前空中虚虚一划。
一道微弱的粉色真气自他指尖透出,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如游蛇般蜿蜒而出。
那真气灵动非常,在空中兜转回环,时而化作一道绳圈,时而结成一张法网,曲折缠绕,变化无方。
虽只寥寥数变,其中却蕴含着一股缠绵不休、束缚万物的奇异意境。
这正是《青丝十三缚》中“缠”字诀的起手式。
真气划过,陈木收回手指道:“弟子所修功法颇为特殊,非此等兵器,不能发挥十成威力。还请师叔成全。”
柳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虽看不出陈木演练的是何种功法,但只凭方才那真气运行的玄奥轨迹,便知这绝非寻常的入门法门。
她对功法秘籍素无兴趣,但炼制那些稀奇古怪、旁人看来绝无可能打造成功的兵器,最能激起她那近乎偏执的好胜之心。
“有点意思……”她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酒熏得微黄的牙齿,“老娘炼器三十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早已炼得腻了。你这鞭子的想法倒有几分嚼头。好!进来吧!让老娘好好听听,你到底要个什么名堂!”
陈木心中一喜,知道此事已成了三分。
他便跟着柳曼走进了那间破败的石屋。
刚一进屋,一股混杂着金属、烟灰、汗水与浓烈酒气的古怪味道便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屋内的景象比外面瞧着更加杂乱不堪。
地上胡乱堆满了各种黑漆漆的金属矿石、炼器失败的残次品,墙上挂着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锤子、钳子、锉刀。
屋子正中央,一座巨大的炼器炉盘踞在那里,炉身散发着一股灼人的热气,将周遭的空气都烤得有些扭曲。
柳曼大步走到墙角,抬起一脚,便将一个木凳上堆着的废铜烂铁“哗啦”一声全扫到了地上,而后头也不回地喝道:“坐。”
她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旁边那块半人高的巨大铁砧上,将那硕大的酒葫芦“砰”地一声顿在手边,两条腿大喇喇地敞开。
“说吧,师妹,想要多细,多韧,多沉?”她问道,语气比方才客气了不少。
只是那声“师妹”却叫得格外意味深长,不知何意味。
陈木闻言,在那木凳上端坐下来,开口将自己对兵器的要求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弟子所求长鞭,鞭身需以柔韧之材炼制,通体要细若游丝,不用时能缠于腕间,或藏于袖中,对敌时方能出其不意。”
“鞭梢则需用重金锻打,无需太大,只豆粒大小便可,以增雷霆杀伤之力。”
“最要紧处,是整条鞭子内部,须得刻画上载导真气的微型阵法。弟子所修功法变化多端,全赖真气在鞭身内流转操控,方能施展出‘缠、绕、锁、缚’的种种精髓。”
他每说出一条要求,柳曼那本就紧锁的眉头便又皱得更深一分。
待陈木将所有细节尽数说完,她已是双眉倒竖。
她沉默了许久,一把抓起身旁的酒葫芦,仰头“咕咚咕咚”又猛灌了好几口,辛辣的酒水顺着她嘴角流下,划过粗砺的脖颈,没入深邃的沟壑之中,油光锃亮。
“哈……”她长长吐出一口酒气,用手背狠狠抹了把嘴,咂了咂嘴道:“小师妹,你这可不是在求我炼器,你这是在为难我柳曼啊!”
“你说的这种鞭子,已经不是寻常法器的范畴了,说它是法宝的胚子也不为过!”她指着陈木道,“要做到细如发丝,还要在发丝般粗细的鞭身里头刻画阵法,你知道这是何等手艺?炼制之时,心神、真气、火候,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差池,一整块天材地宝就得化为废铁!还有你说的那些材料,什么柔韧之材,什么重金,你当是大白菜么,满大街都是?哪一样是好找的?”
“正因其难,弟子才来恳求师叔出手。放眼整个外门,乃至整个百相门,若说炼器,怕是无人能出师叔其右。”陈木适时地送上一记马屁。
“嘿,少给老娘戴高帽!”柳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但眉宇间的几分自得之色却是掩不住的,“出手可以,不过嘛……这价钱,可不便宜。”
“请师叔明示。”陈木心中早有准备,知道此番定要大出血一次。
柳曼嘿嘿一笑,伸出一根被烟火熏得又粗又黑的手指头在陈木面前晃了晃。
陈木心中盘算,这等难度的炼器,又是筑基高人出手,想来价格不菲。
他试探着问道:“一千贡献点?”
“一千?”柳曼放声大笑起来,整个石屋都嗡嗡作响,“哈哈哈哈!一千贡献点?小师妹,你是拿来打发叫花子呢!还是觉得我柳曼的这双手就只值这点价钱?”
笑声一收,她盯着陈木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一万!一万贡献点!这,还只是老娘的手工费!”
陈木身体一僵。
一万贡献点!这对他一个外门弟子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
“至于材料,”柳曼慢悠悠地补充道,“你自己去找。老娘可以给你开个单子,什么‘天蚕寒丝’、‘星辰陨铁’、‘玄冥重金’……你一样一样去宗门功德殿里兑换。我估摸着,没个三万、四万贡献点,你连材料的边儿都摸不着。”
陈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可是清清楚楚听见了,方才那几个被她赶出来的内门弟子,所求的兵器收费标准不过是百贡献点。
到了自己这里,便狮子大开口,直接翻了百倍不止!
这分明是看自己修为低微,又有所求,故意叼难戏耍!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柳曼拱了拱手:“如此看来,是弟子唐突了。这等天价,弟子万万拿不出来。今日叼扰师叔,就此告辞。”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
“哎,别走啊!”
他刚一转身,一股巨力便从手腕上载来。
她的手掌粗糙无比,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烫伤的疤痕。
那力道大得更是出奇,陈木只觉得手腕象是被一只铁钳死死夹住,任凭他如何暗运真气竟是半分也挣脱不开。
“师叔这是何意?”陈木没想到对方竟会直接动手。
“师妹何必动怒嘛,价钱好商量,好商量。”柳曼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陈木往自己身前又拉近了几分。
那双浑浊的醉眼又开始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游走。
“那几个蠢材,要炼的不过是些寻常刀剑,俗不可耐,老娘给他们炼那是脏了我的手,收他们百点不过是打发他们滚蛋。你这活计却大不相同,有挑战,有嚼头!老娘是看你顺眼,才跟你多说这几句废话。”
她话锋一转,笑道:“这样吧,我看师妹你骨骼清奇,身段匀称,尤其是这双手纤细修长,天生就是玩火控锤的好料子。我这炼器坊,正缺一个打下手的学徒。不如……你来给我当几年学徒,帮我拉拉风箱,递递锤子。只要你肯学,又确有天分,你那条鞭子,手工钱老娘给你打个五折!至于材料嘛……咱们师徒两个,再慢慢想办法。如何?”
当学徒?
陈木心中疑窦丛生。
他可不信自己有什么狗屁炼器天赋。
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真心爱才,还是别有所图?
但他转念一想,眼下这情形,自己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
对方是筑基期高人,自己不过炼气小辈,实力天差地别。
若是强行反抗,只怕绝无好果子吃。
她这提议,虽不知真假,但至少给了自己一线希望。
念及此,他压下心中疑虑,抬眼看向柳曼,试探着问道:“师叔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柳曼见他意动,咧嘴一笑,空着的那只手“砰砰”地拍着自己胸脯,“我柳曼在这外门,说一不二,一口唾沫一个钉!说收你当学徒,就绝不反悔!”
她说着,攥着陈木手腕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屋子后面拖去。
那后面还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不过,收徒是大事,老娘也不能收个废物回来。跟我来后屋,我得先‘验验货’,看看你这身子骨究竟是块好钢,还是坨废铁!”
陈木只觉一股巨力拉扯,身不由己,直接被拖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