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打定主意,不再耽搁,推开石门走了出去。
他并未急着去寻那炼器之所,反是先折向外事堂。堂内果然热闹,弟子们或交头接耳,或对着墙上指指点点。
陈木目光一扫,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一排长长的柜台前。
柜台后坐着几名负责文书事宜的弟子,正自忙碌。
他择了一位看起来眉目和善,嘴角尤带一丝笑意的师姐,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
“师姐安好,弟子陈木,有事请教。”他道。
那师姐本在低头整理一堆玉简,听闻这般清润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
只见眼前之人身形清瘦,眉目如画,一股天生的秀媚之气。
她眼前登时一亮,手中动作一停,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三分。
“这位师妹不必多礼。”她声音温和道,“有什么事尽管问,师姐但凡知晓,定然言无不尽。”
陈木道:“多谢师姐。弟子并非要问任务,而是想寻一位炼器技艺高超的师兄师姐,为自己量身打制一件趁手的兵刃。”
“打制兵刃?”那师姐闻言面露一丝讶色,“师妹想要什么样的兵器?若是寻常刀剑枪戟,宗门坊市里便有不少现成的精品,皆出自炼器堂高手,价格也算公道。若是想专门定制,那花费可就大了,非但耗时良久,且……”
她话语一顿,似有难言之隐,只摇了摇头道:“且那些炼器师大多脾气古怪,不好打交道。依师姐看,师妹不若还是去坊市里挑选一件为好。”
陈木摇了摇头:“多谢师姐好意。只是弟子想要的兵器颇为特殊,坊市里恐怕寻觅不到。无论花费多大弟子都愿意一试。还请师姐指点一二,告知咱们外门之中,哪一位的炼器本事最为出众?”
那师姐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言语恳切,便也不再多劝。
她沉吟片刻,食指轻叩桌面。
“要说咱们百相门外门之中,炼器的第一人……”她声音变得郑重起来,“那还得是柳曼,柳师叔。她老人家可是筑基期的修为,一手炼器的本事出神入化。据说,连内门的好些位执事长老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陈木心中一动,追问道:“柳师叔?她既有这等本事,为何……”
“为何她还留在外门,是么?”师姐苦笑一声,续道,“这便是关键了。柳师叔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乖戾。”
“她老人家常年待在自己的炼器坊里,不喜与人来往,更不耐烦应酬。性子又嗜酒如命,十天里倒有八天是醉醺醺的。寻常弟子若是备不齐厚礼,说不对话,贸然上门求她炼器,十个里倒有九个要被她提着锤子破口大骂地赶出来。师妹你这般模样……”
她上下打量了陈木一眼,眼中满是担忧:“……这般娇滴滴的,师姐劝你,最好还是别去触那个霉头。万一惹恼了她,可不是说笑的。”
陈木正待再问,旁边一个柜台的弟子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也探过头来,一脸心有馀悸地小声补充道:“何止是脾气暴躁!简直就是个疯婆子!我跟你说,我有个师兄,凑了半年的贡献点想炼制一柄飞剑。结果呢?就因为多问了一句‘何时能够炼成’,柳师叔当场就把他拿去的炼器材料给扔进了溶炉,还骂他‘催什么催,催命啊’!害得我那师兄血本无归,哭都没地方哭去!”
话音未落,另一个刚办完事正要离开的弟子也停下脚步凑了过来,压着嗓子道:“你们这算什么。我上次不过是在她那炼器坊门口多站了一会儿,朝里面张望了两眼,什么话都还没说,就见一个黑乎乎的酒葫芦从里面飞了出来,‘砰’的一声正砸在我额头上,现在这儿还鼓着个大包呢!你们瞧瞧!”
说着,他撩起额前头发,果然有一个尚未消退的青紫色肿块,看起来颇为骇人。
他愤愤不平地说道:“她还隔着门骂我‘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下酒’!你说说,这还有天理么?筑基期前辈就能这么欺负我们炼气小辈?”
几人一番言语,将那柳曼的形象说得活灵活同俨然一个不可理喻的酒鬼。
筑基期修为,技艺高超,脾气暴躁,嗜酒如命。
陈木将这些讯息在心中一一记下。
在他看来,越是这等身负绝艺又性情乖僻之人,往往越是纯粹。
他们的心思全在自己的技艺上,对世俗人情反而不屑一顾。
旁人看来是缺点,对自己而言这似乎并非全是坏事。
“多谢几位师兄师姐指点。”陈木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对着众人再次拱手行了一礼,又问道:“敢问师姐,柳师叔的炼器坊在何处?”
先前那位师姐见他竟还不死心,不由得急道:“哎呀,师妹,你怎么不听劝呢?那地方你真去不得!”
陈木只是微微一笑道:“弟子心中有数,只是去拜见一番,长长见识。柳师叔若是不愿,弟子绝不纠缠便是。”
见他如此坚持,那师姐也无法,只得叹了口气,为他指明了方向:“你出了外事堂,往西走,穿过外门坊市,到最偏僻的那个角落,看到一间最破烂、门口挂着块黑炭写字木板的屋子便是了。唉,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
陈木道了声谢,转身便在众人又是同情又是好奇的目光中离去。
看着他那清瘦的背影,方才那几位好心劝说的弟子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其中一人喃喃道:“又一个。可惜了这么个俊俏的师妹,怕不是要哭着回来了。”
另一人则道:“我看未必,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柳师叔……嘿嘿。”
……
陈木循着指引,一路向西。
行至坊市尽头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果然见到一座孤零零的石屋。
那屋子看起来破败不堪,墙体由大小不一的黑石垒成,缝隙里长满了青笞。
屋顶更是简陋,只铺了些茅草,也不知能否遮风挡雨。
整座石屋连个象样的招牌都没有,只在斑驳的石门边上用铁丝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块焦黑的木板。
木板上用黑炭潦草地写着四个大字:“柳氏炼器”。
那字迹龙飞凤舞,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一团墨疙瘩。
陈木站定脚步,正待上前,那石屋的门却“砰”的一声巨响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
“滚!都给老娘滚!一群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穷鬼!连一百个贡献点都拿不出来,还想炼制法器?做什么春秋大梦!滚回去用你们的牙咬吧!”
一声满含怒气的女子咆哮声从屋内传出,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紧接着,三个身穿百相门外门服饰的男弟子当真是连滚带爬地从里面被赶了出来。
三人皆是炼气后期的修为,此刻却一个个灰头土脸,神情狼狈不堪。
其中一个看似为首的弟子跟跄站稳,似乎还想回头争辩几句:“柳师叔,我们……我们真的只差一点了,您再宽限几日……”
话未说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门里呼啸而出!
那弟子只觉头顶一凉,一股劲风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那物事重重砸在远处一面石墙上,火星四溅,竟是一柄通体乌黑的沉重铁锤!
铁锤砸入石墙半尺有馀,墙面龟裂开来,可见其力道之猛。
“再不滚,下一锤就不是砸墙,是砸碎你们的狗头!”屋内杀气腾腾。
那三个弟子哪里还敢多说半句,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朝坊市方向逃去。
陈木静立于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洞开的门口。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悟高大的女人。
她比方才那三个男弟子中任何一个都要壮上不止一圈,肩宽背厚,骨架极大。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不知是何种兽皮制成的围裙,围裙上油光锃亮,满是污渍与灼烧的痕迹。
她竟是未穿内衬与亵衣直接将这件皮围裙套在身上,两条肌肉虬结的古铜色臂膀就这么裸露在外,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与烫痕,反射着汗水与油污混合的光泽。
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只用一根脏兮兮的布条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一束,脸上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黑色烟灰。
她手里提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青皮酒葫芦,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对着嘴便灌了几大口烈酒。
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划过她粗砺的脖颈,没入深邃的沟壑。
喝罢,她打了一个响亮无比的酒嗝,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汗味隔着十数丈远都能清淅闻到。
这便是外门炼器第一人,筑基期高人,柳曼?
陈木心中暗道,这般形象,若说她是占山为王的悍匪恐怕更令人信服。
柳曼骂骂咧咧地抹了把嘴,正想再灌一口,眼角馀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静立的陈木。
她一顿,眯起一双眼睛,带着几分审视上下打量起这个不速之客。
陈木见状,行了一礼。
“弟子陈木,拜见柳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