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把这玩意儿弄回洞府?小师妹,你没发疯吧?”
那老弟子一双眼珠子瞪得浑圆,他上下打量着陈木,神情活象见了鬼。
“师兄方才的金玉良言,我句句都听在耳中。”陈木拱手道,“只是我心意已决。”
“你心意已决?你决了个什么心意?”老弟子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远处那?唾沫横飞,“我方才说的那些,你都当成耳旁风了?你弄这东西回去,能做什么?当个摆设?还是嫌你那洞府太干净,要请尊瘟神回去镇宅?”
他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师妹,你听师兄一句劝。这畜生邪门的很,你若真要尝试,必为其血肉本能反噬,到时候只怕连一具全尸都留不下。你年纪轻轻,又是这般好相貌,何苦要寻这条死路?”
陈木并不与他争辩,只默然从怀中摸出自己的身份令牌。
“师兄,这四十点贡献,当真不取么?”
老弟子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四十点贡献。
寻常弟子,要做上三四个繁琐任务耗时半月方能赚取。
便是他这等管着些许差事的老弟子,一个月下来刨除用度也未必能攒下这个数。
如今,只需点点头帮个无伤大雅的小忙,这四十点便能入口袋。
他心中天人交战,疑窦丛生。
这世上,当真有这等好事?任务不做,反而要倒贴贡献点求人帮忙,这小师妹莫不是脑子坏了?
“你……你这是来真的?”老弟子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不敢去接那块令牌。
“真的。”陈木将令牌又往前送了一寸。
那老弟子终于不再尤豫,一把抓过令牌,另一只手也掏出自己的令牌,两相触碰,神念微动。
只听“嘀”的一声轻响,四十点贡献已然划拨到帐。
老弟子将令牌揣进怀里,再次看向陈木。
“行!师兄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未见过你这般人物!”他说道,“既然师妹你如此坚持,那师兄我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了!”
他收好令牌,心中却在暗自嘀咕:可惜了,可惜了。这么一个标致的美人胚子,若肯在功法上用心,将来不知能让多少英雄豪杰拜倒在石榴裙下。偏生是个傻子,脑筋不好使,竟跟一头畜生较上了劲。
但他转念又一想,这念头便活泛了起来。
宗门之内,无奇不有。越是这等容貌出众的,心思越是与众不同。
常人看来是疯癫之举,于她们而言或许是什么秘而不宣的修行法门,又或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特殊癖好。
魔门之中,人人自危,修行之路更是枯燥压抑。
因癖好特殊而出名的师姐师妹倒也不在少数。
有的喜好收集男子骸骨,有的偏爱与毒虫共浴,有的喜欢雨天裸身出门,有的还认一只狗为父兄。
相比之下,在洞府内养一头不会动的妖兽,似乎也算不得什么骇人听闻之事了。
或许,人家就喜欢和这种畜生耍些特殊的玩法呢?
“也罢,也罢。”他嘴里嘟囔着,“你既给了好处,师兄自然要替你办妥。只是这畜生分量不轻,单凭你我二人只怕是搬不动的。”
陈木道:“一切便请师兄做主。”
老弟子点了点头,从怀里又摸出一枚传音符,捏在指尖口中念念有词,随即屈指一弹,那符纸化作一道火光倏忽不见。
“你且在此稍候,我已传讯去唤几个弟子前来。每人给上三点好处,不怕他们不卖力。”
不多时,远处小道上便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
四个炼气期弟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赶了过来。
“刘师兄,有何吩咐?”为首的弟子躬身问道,目光却不住地往陈木身上瞟。
老弟子清了清嗓子,指着那头?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子:“你们几个,合力将此物运至这位陈师妹的洞府。事成之后,每人三个贡献点,绝不短少。”
一听有三个贡献点,那四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师兄放心,保证办妥!”
然而这桩差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艰难。
接下来的过程,对那几个炼气期弟子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
那头?虽说不吵不闹,不挣扎也不反抗。可它那死沉死沉的体重却让几个炼气期修士叫苦不迭。
他们寻来粗大的麻绳,一头绑在?的脖颈与四肢,另一头几人合力拉扯。
“嘿!呦!”
“一!二!三!起!”
四人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那?却只是在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刘师兄,这……这东西忒也沉了!”一个弟子喘着粗气抱怨道。
老弟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没用的东西!平日里的丹药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弟子呵斥一句,自己也挽起袖子上前抓住一根绳索,“都给我用力!今日若搬不动它,你们谁也别想拿到贡献点!”
他这一添加力道果然大了几分。
五个人齐声呐喊,那?终于被从泥沼中一点一点地拖拽了出来。
“动了!动了!”
众人精神一振,脚下更是卖力。
可这一路更是艰辛。山路崎岖,遍布碎石,那?的身躯又极不规整,一路拖拽,磕磕碰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从灵田到洞府区,他们却足足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路上但凡遇见其他弟子,无不投来惊异的目光。
“那不是刘师兄么?他拖着那东西做什么?”
“是?!他们竟把这不祥之物从田里拖出来了!”
“旁边那个女弟子是谁?新来的么?好生俊俏,怎的跟这怪物搅在一处?”
“疯了,当真是疯了。估计是又有聪明蛋想要用这玩意试着练化兽法了,不出三日必遭反噬,执法堂又要多一桩收拾碎肉的差事了。”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一处洞府前。
“就是这里了!”老弟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众人合力,将?拖进了洞府。
“好了,东西送到了。”老弟子擦着满头大汗道,“小师妹,师兄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陈木对他微微一揖:“多谢师兄,我心中有数。”
见他仍是这般油盐不进,老弟子叹了口气,摇着头转身便走。
在他看来,用不了几日,执法堂的人就又得来这里收拾一地七零八落的碎肉了。
他心中暗忖,这四十点贡献,赚得多少有些昧心。
“砰”的一声,洞府的石门重重关上。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陈木没有立刻开始,而是走到洞府角落新添置的水缸边舀起一瓢清水,将脸上、手上的泥污尽数洗去。
而后,他盘膝坐下,五心朝天。
他缓缓闭上双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要将自己的精、气、神,都调整到最巅峰的状态。
他这一坐便是半个时辰。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无半分杂念。
他心念一动,体内的真气立时便按照《碧海潮生诀》的法门疯狂运转起来。
一股带着淡淡香甜气息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悄然向四周扩散开去。
这股波动不似寻常媚术那般露骨,它更象春日里的微风、夏夜里的花香,润物无声,能轻易地潜入生灵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勾起其最原始的渴望。
陈木的眼中开始泛起一层淡淡的水光,潋滟生波。
他凝神直视着眼前那头怪物的眼睛。
那是一双菱形的瞳孔,宛如两块灰色的琉璃,映不出半分光彩。
一个时辰过去了……
那只?依旧是那副死样子。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他散发出的媚术波动于它而言不过是寻常的空气。
陈木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加大真气的输出,那股无形的波动变得更加强烈,如钱塘大潮一波接着一波。
两个时辰过去了……
陈木体内的真气已然消耗了大半。
可那只?仍旧是那副死样子。
它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眨动一下。
失败了?
不,不对!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的潋滟春水瞬间褪去。
《碧海潮生诀》的精髓……不在于‘媚’,而在于‘潮’!
此功法练至高深处,可引动天地之潮、可挑动万物之欲。
它引动的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情,而是生命最原始的渴望!
是饥饿的渴望,是生存的渴望,是繁衍的渴望!
哪怕是一块石头,只要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它就有‘存在’的欲望!只要它有‘存在’的欲望,便会被‘潮’所引动!
这功法,就是要找到并无限放大这个欲望,然后如驾驭潮水一般掌控它!
陈木脑中仿佛有电光石火一闪而过,瞬间明白了。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一直在试图“勾引”这只?,想让它对自己产生“好感”,想让它“心悦诚服”。
可它的意志空空如也,就是一张白纸!
对待一张白纸最好的方法,不是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描摹精美的画作,企图获得白纸的青睐。
而是直接用最霸道最浓烈的墨写上自己的名字,将它彻底复盖!
他要做的,不是沟通,不是引诱,而是侵占!
是烙印!是征服!
合欢宗的道,本就是征服之道!
以我心代天心!以我意为万物之意!
想通了这一点,陈木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变。
那股子柔媚入骨的香甜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侵略性的意志。
他将体内剩馀的所有真气连同他全部的神魂意志尽数凝聚于双眼之中!
他不再试图去“魅惑”它,而是将自己全部的精神意志凝聚成一根烧得通红的无形烙铁,隔着数尺的距离,朝着那双空洞的菱形瞳孔狠狠地烙印下去!
“我,就是你的意志!”
这一刻,陈木的所有思绪都化作了这一个简单而霸道的念头。
也就在这一刻,“仙媚之体”的恐怖之处终于真正体现了出来。
恰在此时,一只灰色的耗子悄悄地从石门的缝隙里挤了进来。它贼头贼脑地探出脑袋,黑豆般的小眼睛警剔地打量着四周。
它只是下意识地抬头,朝着陈木的方向看了一眼,甚至都未曾与陈木那双可怕的眼睛对视。
仅仅是那一眼,仅仅是被陈木此刻无意识间散发出的意志馀波扫中,那只耗子瞬间就僵住了。
它所有的动作、念头,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清空。忘记了偷食,忘记了危险,忘记了自己是一只耗子。它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盘膝而坐的身影。
陈木没有理会那只耗子。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对面的?身上。
那如同烙铁般凿入的意志陷入了一片虚无的棉絮之中,无处着力。
但陈木没有放弃,他不断地催动着自己的神魂一遍又一遍地将“我就是你的意志”这个念头强行灌输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
陈木忽然感觉到一股微弱意念从对面的?身上缓缓地传递了过来。
那不是思想,也不是情绪。
那是一种连接。
一条无形无质的丝线从他的神魂深处延伸出去,跨越了空间的距离与那头?的内核紧紧绑在一起。
成了!
陈木心中涌起一阵狂喜,随之而来的是神魂过度消耗后的剧烈眩晕。
他抬起眼看向那只?。
它依旧趴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木缓缓地抬起右手,对着那只?轻轻地勾了勾食指。
下一刻,那只从进入洞府开始便如同一尊石雕般一动不动的?,那硕大的头颅竟然开始动了。
动作迟缓而僵硬,脖颈处的肌肉发出“咯咯”的轻响。
它慢慢地抬起了它那颗巨大的头颅,用那双菱形瞳孔望向了陈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