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然深了。
钱通缩在墙角,不住地朝那间石屋的屋顶望去。那里,一道黑影盘膝而坐。
那人是陈木。
“木姐……”钱通的嘴唇哆嗦着,想唤一声却又不敢。
“钱通。”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屋顶上载来,吓得钱通一个激灵。
“木……木姐,我在!”他赶忙应道。
屋顶上的陈木道:“若是我未成,你便自寻活路去罢。莫要回头,莫要替我收尸,走的越远越好。”
钱通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那屋顶上,却再无回应。
陈木摊开手掌,那块下品灵石正静静躺在他掌心。
石中心那一道乳白色的纹路在月色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柔光。
他将那灵石紧紧握在右掌掌心,左手掐了个法诀,覆于其上。
双目一闭,心中默念起那《日月交替吐纳法》的总纲。
法门,他早已烂熟于心。
过去那些日夜,他都曾尝试过,但每一次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但今日,他有灵石!
心念一动,他开始催动法门。
霎时间,一股远比空气中那些游离灵气要精纯百倍的能量,猛地从那灵石中狂涌而出!
初时如涓涓细流,自他掌心劳宫穴钻入。
暖流顺着他的手臂经络缓缓上行,流经肩井,导入天突,再沿任脉一路向下。
陈木心头一喜。
这灵石果然有用!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连忙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来之不易的灵气。
那灵气在他体内游走,所过之处,四肢百骸都说不出的舒服。
灵气在他体内游走一圈,最终在他的引导下,朝着小腹下方那丹田气海的位置汇集而去。
引气入体,最关键的一步,便是要将这外来的灵气引入丹田。
一旦功成,便算是打破了凡俗的桎梏,便可称之为修士了。
陈木屏住呼吸,全神贯注。
眼看着那股精纯的灵气就要导入丹田。
然而就在此时,一层无形的壁垒倏地一下出现在丹田之外。
那壁垒坚韧无比,任凭那股灵气如何冲刷,如何渗透,都如泥牛入海纹丝不动。
陈木心中一沉。
又来了!
该死的!
过去他自己吐纳修行时,便隐约感觉到有这么一层东西,阻碍着他和天地灵气的沟通。
只是那时灵气太过微弱,感觉并不真切。他只当是自己资质愚钝,不得法门。
直到此刻,借着这灵石磅礴的能量,他才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层壁垒的存在。
他的身体,就象一个被焊死了盖子的铁罐子,密不透风。
这灵石中的灵气,再精纯,再磅礴,也只能在他体内经络中兜圈子,却始终无法进入最内核的丹田。
“不……”
陈木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不信邪!
“给我破!”
他心下一横,不再如先前那般徐徐图之,竟是催动那股灵气拧成一股,化作一道尖锥,朝着那无形的壁垒猛力地撞了过去!
“嗡——”
陈木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紧接着一股剧痛从丹田处炸开,瞬间传遍全身!
“噗!”
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洒在身前的屋瓦上。
那股冲撞过去的灵气也被撞得七零八落、四散开来,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搅得他经脉刺痛。
而那道壁垒依旧横亘在那里,稳如泰山,连一丝裂缝都未曾出现。
更让他心胆俱寒的是,手中那块灵石的能量正在一丝丝地逸散。
灵石表面的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
这块下品灵石本就蕴含的灵气有限。方才那一番冲撞,更是消耗巨大。
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撑不了半柱香的功夫,这块他赌上了一切的灵石便会化作一块无用的顽石!
机会只有一次!
“再来!”
陈木眼中布满血丝,神情已近乎癫狂。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也顾不上调理体内乱窜的灵气,再次强行将它们聚集起来,准备发动第二次冲击。
杀了人,拿了灵石,他已经将自己的性命、钱通的性命,全都押在了这张赌桌上!
他没有退路!
难道,最后还是要失败吗?
难道,他陈木天生就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
“不!”
“我不信!”
一股滔天的戾气自他胸中勃然升起。
他不信命!
他若信命,早就死在那场刺杀、那场大火中了!
他若信命,又为何在这杂役峰苟延残喘?
“贼老天!”他心中狂吼,“你既生我陈木,何不予我仙缘!你既予我仙缘一线,又为何要将此路堵死!玩弄于我,很有趣么!”
他正要不顾一切,发动第二次,乃至第三次、第四次,哪怕是拼着经脉寸断,丹田破碎,也要撞开那该死的壁垒时——
就在这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一次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刹那间,风停了,虫鸣也停了。
一道目光从远处那座在夜色中只剩一个巍峨轮廓的山峰之巅,投射而来。
依旧是那么居高临下,那么的漠然。
陈木的动作僵住了。
他不知道那目光来自何人,但他知道,那一定是这百相门中某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前几次,他选择了对抗。
他会挺直自己的脊梁,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微不足道的骨气,倔强地回望过去,去挑衅那高高在上的威严。
但是这一次,他的心境不同了。
在了结了李二的性命,在经历了数次引气失败的绝望之后,陈木心中那点所谓的“骨气”,早已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
骨气?
他不由得在心中自嘲地笑了起来。
骨气能让他引气入体,踏上仙途吗?
不能!
全都不能!
李二有骨气么?那个卑躬屈膝,贪婪猥琐的老狗,他有半点骨气么?
他没有。但是,他有灵石。他曾经有机会,去搏那万中无一的可能。
而自己呢?自己有骨气?
若是有骨气,为什么自己在这里被人侮辱的时候,为什么在矿洞里为奴的时候,不去一头撞死?而是苟延残喘活下来?
如今,连命都快要保不住了!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一瞬间,他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抓住。
一直以来,他都想错了。
他以为,对抗那道目光,是他的骨气。
可在那等存在眼中,他的对抗,与一只蝼蚁奋力挥舞触角,又有何异?
或许,对方根本就未曾在意过。又或许,对方只是觉得有趣,像看一场猴戏。
既然对抗无用,那……为何不试试别的法子?
陈木此时,彻底亲手扯下了他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回避思考的,那所谓的“自尊”。
要这狗屁的骨气,又有何用!
我要活下去!
我要成为修士!
我要爬上去!
然后,将所有看不起我、欺凌我的人,都踩在脚下!
陈木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那视线传来的方向。
然后,在那冰冷坚硬的屋瓦上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他抛下了所有的自尊,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挣扎。
他将自己的额头重重磕了下去。
“咚!”
这一拜,是拜苍天,是拜鬼神,更是拜那山巅的未知存在。
他不求闻达,不求显贵,只求一条活路!
他缓缓抬起头。
屋瓦的棱角划破了他的皮肤。
鲜血顺着眉心蜿蜒而下,流过鼻梁,淌过嘴角,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血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的世界化作一片朦胧的血色。
他再次将额头狠狠磕了下去。
“咚!”
这一次的力道比上一次更重。
新添的伤口被再次撕裂,更多鲜血涌了出来。
这一拜,是舍尊严,是弃傲骨。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踏上仙途,尊严算什么?傲骨又值几文钱?
他第三次抬起了头。
此刻的他已是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额上的剧痛混着体内灵气乱窜的痛楚,几乎要让他昏死过去。
他看着那座山峰的方向,发了狠,将这第三个头猛地砸了下去!
“咚!”
这一拜,是献祭。
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向那个未知的、高高在上的存在,呈上了自己的所有。
我的尊严。
我那不甘平凡的野心。
我的一切……
我都可以给你。
只要……只要你能给我指明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