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今年送来的货色倒是不赖,一个个细皮嫩肉的。”
一个尖嘴猴腮的老杂役怪笑道,一对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你看他们那副怂样,八成又是哪个穷山恶水里刨出来的泥腿子,连人话都未必听得全。”另一人言语间满是轻贱。
“嘿,越是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才越好调教。头儿,今次可得给他们好生上一课,让他们晓得,这杂役区的规矩是谁定的!”
那被唤作“头儿”的刀疤少年,名唤王虎。他甚是受用这等众星捧月般的吹捧,脸上横肉微微一抖,向前踏出两步
“新来的,都把耳朵竖直了,给老子听好了。”
“我,叫王虎。从今往后,你们的吃、喝、拉、撒、睡,乃至是生是死,都归我一人管。在这里,旁人说的,可以是屁话;唯独我王虎说的,便是规矩!都听懂了么?”
新来的孩童们被他气焰所慑,一个个垂首躬身,大气也不敢出,唯有三两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细若蚊鸣:“听……听懂了……”
王虎似乎对这般回应甚为不满。
他那眉头猛地一拧,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都没吃饭么?还是娘胎里没长脑子?这般细声细气,是想留在此处绣花不成?给老子大声点回话!听懂了没有!”
这一声断喝,吓得不少孩子身子一软。
“听……听懂了!”
这一次,声音总算齐整了许多。
“哼,一群没卵子的废物。”王虎不屑地撇了撇嘴,负手在后,踱了两步,又道:“既然懂了,那我便跟你们分说分说,这杂役区的第一条规矩。”
他顿了一顿道:“这第一条,也是最要紧的一条,便是‘孝敬’二字。要孝敬前辈,孝敬我们这些比你们早来几年的师兄。”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
“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在这鬼地方,吃的苦比你们往后要吃的饭还多,流的汗比你们往后要喝的水还多。你们这群新来的,寸功未立,寸苦未尝,理应孝敬我们,这便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懂也不懂?”
“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心肠最好,断不会让你们为难。这孝敬之法,也简单得很。”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你们往后在此处做活,劈柴也好,挑水也罢,宗门都会发下一些‘贡献点’。这贡献点,可是好东西,能换吃食,能换衣物,若是攒得多了,兴许还能换几手不入流的把式练练。你们每日所得的贡献点,须得上交一半给我们,作为‘孝敬’。此其一。”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你们每日的饭食,不管是两个馍,还是一碗粥,也须得分一半给我们。此其二。这便叫‘孝敬费’,你们可听明白了?”
此话一出,底下那群新来的孩子立时便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贡献点是什么,他们尚且懵懂。
可这饭食要分一半出去,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成日里饥肠辘辘,肚子里好象有个无底洞。
宗门发的饭食未必能填饱肚子,若是再分一半出去,那岂非要活活饿死?
人群中,一个看去约莫十二三岁,脸庞方正,透着一股倔气的男孩,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凭什么啊?我们干的活,我们领的饭,凭什么要分给你们一半?”
他声音虽小,但王虎一双耳朵尖得很,那句话一个字不落地钻进了他耳朵里。
王虎脸上的笑瞬间凝固,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那个说话的男孩。
“恩?”王虎轻柔道,“哎呀,方才风大,我耳朵不大好使。是哪位小兄弟在说话?我仿佛听见有人问‘凭什么?’。来,站出来,大声些,再说一遍给大伙儿听听,也好让我给你解解惑。”
他一边说,一边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朝着那男孩走去。
那倔强男孩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方才那点血气之勇早已被这目光冲得烟消云散。
他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想要躲进人群里去,嘴里更是结结巴巴地分辨道:“我……我没……我没说什么……”
“没什么?”王虎的脚步未停,已然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比那男孩高出两个头,巨大的身影将男孩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你当我王虎是聋子不成?我方才听得真真切切,你问的是‘凭什么’。怎么,你小子,是不服气?”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男孩被吓得浑身哆嗦,话也说不完整,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王虎猛地伸出大手,一把揪住了男孩的衣领,竟将他生生提离了地面,“看来,你是这群新人里,头一个想学规矩的。好,很好!我今日便亲自教教你,在这杂役区,什么是规矩!”
他话音未落,竟是抓着那男孩的脑袋,狠狠地朝着脚下那坚硬的青石地面猛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啊——!”
一声惨叫划破死寂。
血如同开了闸的水,顺着男孩的额头一下子就涌出,倾刻间染红了他的半张脸,模样凄惨至极。
周围那数百名孩童,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凶残的场面?
他们大多出身农家,平日里见的不过是乡邻间的口角争执,此刻亲眼目睹这般暴行,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发出尖叫,本能地向后退去,你推我搡,瞬间挤成了一团。
王虎松开手,任由那男孩在地上抱着头翻滚哀嚎。
他甚至还抬起脚,用那沾满泥污的鞋底,在那男孩后背上踩了踩,随即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所有新人的脸。
“现在,还有谁不服?还有谁想问一句‘凭什么’?嗯?”
所有新人大气不敢喘,唯有那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王虎对于自己一手造就的这般震慑效果,显然极为满意。他清了清喉咙,继续颁布着他的“规矩”。
“除了上交贡献点和饭食,你们这些新来的,便是要伺候好我们这些师兄。给我们洗脚、捶背、打扫屋子,这些都是你们分内之事。谁若是手脚不勤快,敢偷奸耍滑,他的下场,你们方才已经看到了。”
他说到此处,话锋陡然一转,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猥琐笑容。
“当然了……”他拖长了音调,眼睛开始不安分起来,“有些人,天生金枝玉叶,可能不愿意干这些粗活、脏活。觉得有失身份,或者,就是单纯的懒。这也好办。”
“其实呢,也有另一种法子,可以‘孝敬’我们,”王虎的目光开始在女孩子们身上巡游,“这种法子,不用你们出力干活,也不用你们上交饭食贡献点。只要……把我们这些师兄,伺候舒服了就成。”
他身后那群老杂役们,也都跟着嘿嘿地怪笑起来。
新来的女孩子们,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尚在豆蔻年华,懵懵懂懂。
她们或许不能完全听懂王虎话里那层意思,但从他猥琐至极的笑容里,也本能地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恶意。
她们一个个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紧紧抱作一团,拼命地往人群深处缩去。
“嘿嘿嘿,头儿,我看这几个小丫头片子,长得都还挺水灵的嘛。”一个老杂役满是垂涎。
“是啊,比前几批送来的货色强多了。头儿你看,尤其是那个,还有那个……啧啧,再养个一两年,那滋味……”另一人也跟着附和。
女孩们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如芒在背。
王虎的目光在几个女孩身上扫了一圈后,只是嘿嘿笑了两声,似乎还不大满足。
他的视线继续移动,最终,定格在了人群后方的某一个人身上。
只一瞬间,王虎的眼睛,猛地就亮了。
他身后的那些老杂役,本来还在对那几个女童评头论足,忽然察觉到自家头儿的异样,一个个都有些纳罕。
他们顺着王虎那直勾勾的目光望了过去,下一刻,所有人一个个都愣在了当场。
随即,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与王虎如出一辙的表情。
他们的目光,尽数聚焦在了陈木的身上。
在这数百个孩童之中,陈木的样貌,实在太过显眼了。
“我……我操……”一个老杂役看得呆了,“这……这是哪儿来的仙女儿?怎的……怎的会分到咱们这杂役区来了?”
“是啊,这般容貌……乖乖,就算是外门那些师姐们,怕是也及不上她一根头发丝吧?”
“我的老天爷……这要是能让老子亲上一口,便是立马死了,也值了!”
王虎感觉一股火从小腹窜了起来,直冲头顶,烧得他口干舌燥。他朝着陈木走了过去。
他身后的那十几个老杂役,也瞬间心领神会,嘿嘿怪笑着,很有默契地散了开来,不动声色地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
那些新来的孩子们看到这般阵仗,哪里还敢停留,纷纷向后退去,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进去惹祸上身。
陈木,便这样兀自站在包围圈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