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翡最终选择了去医院。
这件事不宜声张,由贺韶瑭的司机将两人送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
车子在私立医院的地下车库停好,两人一起下车。
贺韶瑭在前,华翡在后。
深夜的停车场格外幽静,贺韶瑭只觉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一回头,便看到华翡在自己身后一瘸一拐,小步往前走着。
停车场的地上有些水迹,应该是不久前有人用洒扫车做过卫生。
华翡走在他身后,低着头。
她应该很疼,每一步都很慢,却尽可能把步子迈大,精准踩在他的脚印上——挺孩子气的行为,莫名有点可爱。
身上还穿着那身燕麦色针织家居服,只在外面加了一件薄外套,头发扎了个低马尾,有一小缕发丝缠在雪白的脖子上。
整个人看上去很……很乖,楚楚可怜。
贺韶瑭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这个女人上午迎亲路上还砍了无数人的手下来,他居然觉得她可爱,觉得她楚楚可怜,他简直是疯了。
好在华翡没注意到他。
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在脑后,贺韶瑭又把头转回去。
但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两人到诊室时,提前在app上约的医生已经在等他们。
医生看一眼华翡的腿,吃了一惊。
两人结婚的事澳城人尽皆知,医生叫她贺太太。
“贺太太,您的腿伤这样严重,居然现在才过来。要是再晚一些,这条腿恐怕就要保不住了。”医生说。
华翡不信:“哪有这么严重,我今天白天站了一天都什么事儿都没有。”
医生严肃:“就是因为站了一天,您现在伤口有严重积液,还有感染迹象,要是早点来,不至于这样。”
“那怎么办?”
“不要先抽出积液,再清创缝针,输消炎药观察……”
不等医生说完,华翡已经每个毛孔都在抗拒。
“我觉得我不用。”她绷着声音说,“我应该只需要正常的消炎和包扎。”
医生看华翡的神情很是无语,如果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他一定会发火,质问她:“你是医生,我是医生?你要是觉得自己行,来医院干嘛?”
可她是华翡,医生不敢。
“这……”医生害怕她,可出于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又不能真听她的,医生看上去真的很难。
便用求助的眼光看贺韶瑭,“贺先生您看……”
贺韶瑭站在华翡身后,淡淡开口:“别听她的,就按你说的治。”
华翡猛地转头看他,说了一句特别没底气的话:“……那是我的腿。”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贺韶瑭怕是要笑出声来。
越接触越发现,这女人性格里的反差还挺大的。
华翡也不想一条腿不保,最终窝窝囊囊地听从了医生的治疗方案。
护士推了把轮椅过来,让她坐上去,将她推到了处理室。
之后的每一步,对华翡来说都是煎熬。
她晕针,看见抽液的针筒就已经要不行了。
一想到后面还有麻醉,清创,缝合,打消炎药,华翡整个人都不好了。
贺韶瑭本以为华翡还会像上次打免疫球蛋白那样,需要他在身后。
毕竟上次他在,她明显好了很多。
谁知,华翡看了他一眼,却说:“你出去等吧。”
不是客气,笃定的语气。
“你确定自己一个人可以?”贺韶瑭挑了下眉,问她。
华翡轻轻点了一下头:“可以的。”
她上次打免疫球蛋白的时候已经太狼狈了,这次腿伤的这样严重,只会比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要强,华翡不想让贺韶瑭再见到她那样难堪的一面。
贺韶瑭对他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他点点头,去了外面的走廊里。
处理室的门没有关严,留了一道缝,里面压抑的抽气声和护士轻柔的安抚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他能想象到那个女人的样子。
在迎亲路上,面对数十个持械的男人,刀锋过处,血色弥漫,那女人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可现在,一根小小的针头,却能让她溃不成军。
真是……不可思议。
之前答应跟她结婚,也是一时冲动,后来后悔过无数次。
现在转过头来再想想,倒也还不错。
他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无聊,华翡不仅不无聊,简直有意思极了。
这样想着,贺韶瑭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大概过了有十几分钟,一声极轻却清晰可闻的闷哼从门缝里飘了出来,紧接着是轮椅轮子滚动的声音。
护士推着华翡出来了。
她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唇上毫无血色,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那条受伤的腿已经处理完毕,被纱布严密地包裹着,看不出原来的狰狞。
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虚脱地靠在轮椅背上,眼睛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那股楚楚可怜的劲儿又来了,而且比在停车场时更甚。
一回生二回熟。
现在贺韶瑭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觉得该记录一下,毕竟这样的神情在她脸上可不多见,以后她也未必肯承认。
贺韶瑭喉结微动,将视线从她苍白的脸上移开。他走上前,对护士说:“我来吧。”
护士点点头,将轮椅的推手交给了他。
贺韶瑭推着轮椅,华翡依旧闭着眼,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刻意放慢了速度,轮椅在安静的走廊里滑行,几乎没有声音。
“很疼?”他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
华免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秒,才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音节:“……嗯。”
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委屈的沙哑,像只刚被雨淋湿的小猫。
贺韶瑭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吗?他和她似乎还没到那个份上。嘲笑她?又显得自己太过刻薄。
最终,他只是更放缓了脚步,推着她走向输液室。
这家医院是澳城收费最高的私人医院,输液室都是小单间。
标配一张病床,一张陪护床。
护士说:“贺太太还是躺着吊水吧,时间太长,躺着也舒服些。”
华翡点点头,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谁知,她那条的腿没处理的时候还好些,处理完反而又疼又胀,现在想站都有些站不起来。
华翡下意识想抓住一旁的输液架稳住自己,谁知身形一晃,抓了个空。
她没有摔倒,一条手臂兜住了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