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接风宴,吃得王小仙那叫一个闹心,明明是一路上风尘仆仆,腹中甚是饥饿,东西却也只是匆匆囫囵吃了几口,就摔桌子走人了。
西军的这些兵痞,给他一种对他既尊重又不尊重的感觉,弄得他甚至都有点理解,为啥那些在西军领兵的文官和他们的关系总是那么糟糕,甚至明明是不懂军事,往往却是也都陷入盲目,瞎指挥的结局之中。
不一定是文官心里没b数的,很有可能也是无奈之举啊。
按照他自己的理论,威望分制度威望,绩效威望,和民心威望这三种的。
首先一个,制度威望他就完全没有,因为他来西军,名义上是过来当敢死队员的,虽然谁都知道这个名义是狗屁,赵顼甚至都没说得清让他在哪一路当敢死队员。
可赵顼也同样没任命他当西军四路安抚经略使啊。
这可能确实也有赵顼防备着他,不想让他真的威望太高的缘故,不一定是赵顼对他有什么心思,这种人事上的任免,别看赵顼年轻,却也是他身为帝王的本能。
再者他也确实是没有资格来当这个安抚使么,毕竟在大宋能当这个官的只有宰相,是范仲淹,是韩琦,历史上这一仗本来是明年打的,安抚经略使也是韩绛,连王安石都没争得过他,之所以不是曾公亮,纯是因为老头岁数大了根本折腾不动而已。
王小仙又凭什么能当安抚经略使呢?
再说这一仗赵顼是要御驾亲征的,这也是会让王小仙提前过来的道理,赵顼自己随后就到,那这战场上怎么可能还有安抚使,真把韩绛派过来顶多也就是个副使。
民心威望,也许有一点,至少他知道大宋这些当兵的人一定是欢迎他,爱死他了的,然而对于西军来说,跟王小仙确实是头一次接触,对于大多数底层的将士而言,王小仙也就是个名字而已,不认识,自然缺少真情实感。
至于功绩威望,有没有则只在两可之间,因为他过往的功绩确实是成功的让跟他接触过的禁军都赚到了钱,过上了好日子,可他没打过仗啊。
西军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跟西夏正在打仗,而且西夏是举国之力,是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西夏男丁的真·全国总动员,打不过就死了。
相比于赚钱,虽然很重要,但还真没有会打仗厉害。
王小仙他会打仗么?不会。
所以你都不会打仗,你又哪来的威望呢?
就说今天郭逵和种谔两个人吵架的内容吧,他也很想一拍桌子:“好了都别说了,你们听我的。”
可人家两个人几乎就是现在大宋实战功绩第一和第二的武将,凭啥听你的呢?再说这俩人要是真听他的了,他敢胡乱命令人家么?两个大宋数一数二的将师,听他一个纯外行去指挥?
这是打仗,而且还是国战,分分钟决定几万人乃至几十万人生死的,不是他平日里自己作死,半点也不能胡闹的。
“江宁公,江宁公,您,您慢点,我带您去您的住处歇息,亦或者先带您在延州城转一圈吧。”
“恩?”
王小仙回过头,却见一个看起来有些帅的小白脸在后面追了他下来,而其他人却并没有追下来。
“辛苦了,怎么称呼?”
“咱家梁从吉,此地的兵马承受,宦官,是官家潜邸之时就跟着官家的老人了,曾跟过李舜举都监,若非是因为都监他现在位高权重,有些过于敏感,咱可是差一点就认他做了干爹,那就该叫您一声二叔了呢。”
看看人家,多会说话。
正常历史上来看,这个梁从吉这个时候大概可能已经快要去秦州那边,跟着王韶河湟开边了。
不过这个时空,也算是王小仙的蝴蝶翅膀乱扇了,延州才是西军四路的最重,毕竟石油就在延州么,这是朝廷目前唯一的石油来源。
朝廷暂时对河湟开边也没啥兴趣,秦风路的经略使现在是一个叫李师中的人。
“原来是梁供奉,来来来,走,不知这延州城中可有酒肆食店之所在,咱们去喝上一杯如何?也请您给我好好地讲一讲,这西北的风土人情啊。”
“有的,自然是有的,呵呵呵,也是托了江宁公您的福,如今这延州城,可谓是商贾云集,繁荣得很,比之东京或许还远有不如,但比之西京,却可以说是不差多少了。”
“哦?边境要塞,居然已经繁荣到这般地步了么?那就更要体验一下了啊,哈哈哈。”
没一会儿的功夫,王小仙和这梁从吉,居然便已经好到要搂脖抱腰的了。
也真的是理解为啥这大宋的皇帝那么喜欢往军中,尤其是西军中安插宦官了,说真的今天要不是遇上这梁从吉,他在这延州乃至整个西军中都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不指望这宦官真的有啥大用,至少能当一个新的过去的本地人啊。
却说这梁从吉刚刚跟他说的话也确实不是乱说,延州城现在是真的有点繁荣的不象话,他没去过洛阳,但看起来确实是已经不比他之前去的大名府差了。
这当然都是因为石油的缘故,那东西虽然不在城区,但是对延州的带动也是毋庸置疑的,大宋虽然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内燃机,但却依然是毫无疑问的大宋发展发动机。
区区一个煤油,仅仅是能将燃烧温度提高到一千五百度这一个特性,对大宋手工业的影响都快要赶得上半次工业革命了,那作为自前大宋唯一的一个石油产出地,自然也是要吃得盆满钵满的。
两人一边逛街,那梁从吉也一边给王小仙介绍,如今的延州城,已经是一个商业中心城市了,因为石油的关系,城里的商贾极多,主要是负责运输石油。
大宋么,运输队的活儿都是转包给商人的,而商人既然要从延州往东京运输石油,自然也不可能空着手从东京来延州。
再加之延州本身的地理位置也不算太差,挨着一条延河,水运的话,至少在西北这地方来说自然算是方便的,于是理所当然的就成了整个西北的商品集散中心,又因为是边境,所以越来越多的西夏党项人进城来做生意。
“自从延州这边有了石油之后,延州这边的牲畜的须求量也是变得极大,拉车用的马匹不同于战马,一些老马,驽马都可以用,价格一涨再涨还供不应求,以至于有很多西夏的党项人都愿意过来做生意。”
“卖马么?马在西夏应该也是禁卖品吧。”王小仙好奇地道。
“驽马的话,相对战马来说还是没那么敏感的,况且就算是禁卖又如何呢?夏廷管得了么?
便是咱们宋、辽,只要你有钱,还不是什么商品都能在雄州找得到,咱们大宋的火药,硫磺,辽国的战马,镔铁,应有尽有,难道施行藩制的西夏还能管得了?”
“也是,西夏这个国家本质上就是一个部落联盟,自然管不了,所以说,这种事,关键还是须求,有钱,有须求,光靠钱来买,也能把西夏给买下来,误?”
王小仙突然一愣,意识到自己刚刚好象说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梁供奉,西夏那边,来延州城这里做买卖的藩人多么?除了马,咱们跟西夏人还有别的什么交易么?”
“有啊,一个是羊肉,在咱们大宋,贵人都喜欢吃羊肉,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市面上的羊肉其实都是狗肉,再者,西夏那边的药材也是非常好的,原本就有许多,现在随着马四贸易的增加,咱们跟他们买药材也变得更多了,总之,生活在咱们延州城里的西夏人,大概也有几万人吧。”
“多,多少?几万人?怎么会有这么多。”
“呵呵,城外更多,四路西军加一块,生活在咱们大宋的藩人,以及实际上已经附庸于大宋的藩人,已经接近二十万了。”
“居然已经二十万人了么?那——我倒是明白为啥西夏要打,而且是倾国之力的来打咱们来了。”
在梁从吉的介绍下,王小仙愈发的确定了,这场战争,从表现形式上来看,是夏攻宋,然而实际上看内里却是宋在挑拨,引诱,甚至是逼迫夏国来攻。
不过内里上看是宋攻夏,根子上却还是夏在攻宋。
首先,自从赵顼登基之后,宋给西夏的岁赐就停了,他都将庆历议和叫做庆历之耻了怎么可能还给岁赐。
再加之西夏境内确实也是真的遭遇了旱灾,三年来宋辽其实一直在打小战,梁乙埋多次寇边,但始终都没占到什么便宜,都是输多胜少,梁太后主动上奏疏给赵顼要称臣,赵顼也不许。
范仲淹、韩琦,这两个人虽然都是文官不会打仗,但他们都是修城寨的狂人,一直在修碉堡,一寸一寸的将宋土在往西夏推进。
这俩人走了之后又来了个蔡挺,也就是当下的泾原路经略使,这货是个垦荒狂魔,打一上任,就在西夏的境内疯狂的垦荒屯田。
碉堡,加垦荒屯田,会有什么效果呢?
效果就是:西夏藩人都是重血缘而不重地理的,也谈不上对国家的忠诚,蔡挺成天给他们抛媚眼:“快来,快来,我这开垦出来这么多的土地你们不想要么,来了就是大宋人,来了就能过上安稳种地的农耕生活啦。”
要知道这些被大宋招降的藩部,他们在大宋可不是当老百姓的,那是要添加西军跟西夏打仗,给宋庭交血税的,最多的时候,更是曾一口气吸收过一个一万人以上的西夏藩人部落。
一万人啊,一天的功夫就都成了宋人了,要知道西夏一共才有多少人口啊,你看这次他们所谓的举国之力,男人都给拉到战场上来了也就三十万人,一万人一天之内投宋,而且还要会交血税出兵添加西军,这对西夏来说绝对是伤筋动骨了的,这不就此消彼长了么。
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战功,蔡挺的手段,看上去不显山不漏水的,但是经年累月的这么搞,今天策反一个西夏部落,明天再策反一个西夏部落,今天收你个百十来人,明天收你千八百人,虽说是一个不会打仗的文官,但蔡廷给西夏带来的致命打击,恐怕也不在任何一个大宋武将之下。
所以为什么西夏那么欠,非得年年都攻打大宋啊,为什么大宋很少主动去打回去啊,其实这也是原因之一的,西夏必须要不断出兵打断蔡挺这种一直修碉堡,一直勾引西夏部落过来种地的节奏。
破坏这些城寨,烧毁开垦的农田,杀死那些胆敢投宋的叛徒,绝对是西夏的重要战略目标。
而蔡挺呢,你打我,我就防守,你走了,我就继续往前修,这战术倒也不是他发明的,早在派曹玮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只是曹玮一介武夫只会打仗在“仁德教化”方面不如蔡挺,而蔡挺虽然不太会打仗,但他实在是太擅长开荒和仁德教化了。
说实在的,历史上的赵顼真的是有点好大喜功了,如果不是他搞了一个五路伐夏的烂活儿,就这么一直坚持执行蔡挺的蚕食战略,就这么一直啃下去,早晚有一天能把这庞然大物给活活啃死。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这个过程有点漫长,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慢慢来,而且说实话每年修城寨的钱也都花挺多的。
而这,还只是原本历史上大宋对西夏的手段。
而现在,延州有了石油,而大宋则是有了更加几乎无限的商品。麻布,瓷器,玻璃,这些东西现在几乎都可以开了供应了,价格也不贵。
西夏本来就是个多民族国家,主体民族中甚至还包括跟汉人一直关系就不错还擅长做生意的回鹘人,甚至还包括大量的汉人和归义军汉人。
延州的油田是露天的,看着跟个黑湖似的,他们大宋人现在已经不愿意去干人手采石油的活儿了。
西夏人可以干!
添加大宋,就有好日子了!
要知道西夏这所谓的党项人,其实是没什么主体文化的,所谓的党项民族,其实也是有点扯淡。
大宋这边着名的折家将,杨家将,就是杨老令公的那个杨家将,论血统论文化,他们和西夏的李家几乎都差不多,纯同族,三家在大宋创建以前就是好邻居,李家强盛一点,杨家和折家互相联姻,二合一锤李家,从唐朝一直锤到了宋初,三家就手牵手效忠赵匡胤了。
不过赵匡胤死了之后赵光义想学大哥还学不明白,想玩恩威并施还没玩好,把李家又给重新玩反了,这才有了现在的西夏,至于说西夏的那些什么党项的习俗,文本,服侍,乃至于那个丑不可言的发型,全是他们李家人愣从历史文献中考古考出来,然后强制推广逼着全社会跟着学习的。
这就纯是一个生人工造出来的民族而已,民族融合的难度没那么大,让杨家和折家出面接收就行,杨家的杨文广,折家的折继冲,现在也依然是大宋半独立性质的头面大将。
西夏也不是没想过认怂,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现在,梁太后都已经好几次的主动选择要向大宋称臣,可赵顼就是不许啊,人家都愿意投降了,但赵顼挂念着庆历之耻。
不打这西夏一顿,不打死他们他心里不舒服,这才有的历史上的五十万大军五路伐夏,还打输了。
而眼下,西夏欲投降而不可得,那剩下的可不就只有主力决战这一条路了么,原本历史上这场宋夏决战还要到熙宁三年才开始,这个时空却是干脆提前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这就是石油,还有王小仙的功劳了。
看上去西夏才是来势汹汹的一方,实际上大宋才是将西夏逼到亡国灭种之危的那个。
看上去西夏才是来势汹汹的一方,实际上大宋才是将西夏逼到亡国灭种之危的那个。
不过归根到底,这一战还是西夏人主动选择的。
明明他们只是小国,明明西夏这个所谓的国家,是并不具备真正的主体民族,主体文化的,又是干大宋,又是干大辽的,居然还真觉得自己能和宋辽这种大国平起平坐,生造出一个主体思想出来,不切实际的居然还想独立自主不做附庸,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自己卷自己把全国都逼到军国主义,全民皆兵,先军政治的道路上去。
这不就是纯欠揍么。
不过也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王小仙也终于对宋夏战争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认识,对于这一张到底要做什么战略,如何去打,倒是也在心里有了一点基本的概念。
他确实,不会打仗。
可是蔡挺也不会打仗啊。
蔡挺擅长以德服人,教化蛮夷,让满意给大宋种地。
他好象——比那个蔡挺,更擅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