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再没有比王小仙更合适的人了
“官家,今日为您讲三家分晋之故事。”
资善堂内,作为翰林侍讲的司马光照例和往常一样的正在为赵项讲他那尚未编完,还没正式命名的资治通鉴。
“智伯恃强索地,韩、魏忍辱割城,独赵襄子不屈,终引晋阳之水反灌智伯也——”
赵项听着听着就感觉到不对了,打断道:“司马公,是在借古说今,叫朕不要答应辽国的讹诈么?”
司马光连忙道:“今辽人如智伯,恃灾逼胁;若增岁币,是效韩魏之怯也。”
赵项:“韩师(韩维)倒是也如此说,甚至他还更激烈一些,主张主动出击,不过王公(王挂)却是劝朕请暂增币十万,以待变法之机。”
“王玉汝误国之言,臣请官家罢其翰林承旨之职。”
“哎”
赵项也是叹息了一声,道:“便是真要朕增加岁币,朝廷也已经没有岁币可增了,自唐介做了这三司使之后,知道他给朕查出来多少亏空么?
嗯?你知不知道朕现在有多怕见他,每次见他,他都会告诉我这儿有亏空了,那又有亏空了,
何着咱们大宋早就是一空壳了么?这么多年是怎么维持下来的?”
“可是同样的,如果要打,真要是整军备战,那不是更没钱么?老师,要不一会儿下课,您去堵着唐介,管他要钱去吧,无论怎么说,河北这事儿,没有个几百万贯,恐怕是过不去了啊。
司马光想了想,道:“臣恳请官家拨内帑以赈灾情。”
“内帑?内帑里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呀。”
“官家可以卖江宁纺织厂的股份,还利于民。”
“呵呵呵,老师的意思是说,如此时刻,若是我不卖股票,就是眼看着天下纷乱,百姓流离涂炭,自己却捂着钱袋子不肯赈济自己子民的昏君了是么?”
“臣不敢。”
“不敢?狗屁的不敢,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我这才刚有了一点自己能随意支配的银钱,你们就这么着急让我卖是么?
我也不是真就舍不得这点股票,只是我想问问你们,如果这世上没有王介白,内帑没入股江宁纺织厂,现下遇上了这样的事,是不是朝廷就没有招了?若真是这样,我大宋是他王介白救的么?
啊?”
司马光闻言连忙口称不敢。
赵项叹息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问道:“唐介自请去河北当宣抚使,你以为如何?王安石提议让王小仙当转运使,唐介也点名要了王小仙,你说,将这两人一主一从,都派去河北,可解此番燃眉之急么?”
司马光:“臣以为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不派他们两个去,谁能给朕从河北豪强手里勒出钱来?河北是真没钱么?三司是真没钱么?钱都哪去了,哪去了!
不派他们两个,谁能把钱给朕找回来!非逼着朕卖股票么!那买股票的钱是哪来的,是不是就是唐介找出来的亏空!你的意思是不是让他们拿着朕的钱,来买朕的股票,还要让朕替河北灾民感谢他们么!”
赵项也是真的有点破防了,这两年也不知是怎么了,河北之地几乎每一年都地震,而且还动不动就震垮河堤,又叠加水灾。
万幸的是辽国那边也在震,都是一块震的,不然鬼知道那些信天人感应的会怎么说。
按理来说,辽国跟着他们宋国一块震,这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才是啊,可结果呢?
人家辽国却是打着内部损失外部补的主意,同样都是大地震,他们大宋内部都还忙不过来呢,
辽国却好象真想着要顺势南侵似的,偏偏同样是受了灾的大宋还真吃这一套,朝内争论着要加岁币的声音还真不在于少数。
再加之那个这一整年里就没闲着,一直在没完没了搞事的西夏梁太后和梁乙埋都亲自带兵进宋境了,那辽国就好象跟他们打配合似的。
外有兵灾,内有地震和洪灾,朝廷却没钱,唐介还在三司使的任上不停的给他捅窟窿,原本还算富裕的盈馀在唐介手里象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飞速的干了下来。
赵项也只是一个二十岁,刚登基不到两年的年轻人,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几乎快要把他的脑袋给撑炸了,以至于跟司马光说着说着,不自觉的就提高了音量,将肚子里的这一股邪火一股脑的全都发泄在他头上了。
司马光其实也知道这官家发的是邪火,大宋的情况大家都是清楚的,真就已经到了一个不变法就要面临亡国的窘境之中了,甚至还有没有个变法的机会都不知道,谁知道那辽国到底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呢?
其实他也知道,那王哇等人也不是怂,而是真心的认为,以大宋现在的情况,不可能还打得过辽国,甚至是面对辽夏两国的联合进攻,所以才会有赶紧赔钱,赔钱总比失地好的想法。
说真的,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司马光都觉得官家的压力有点大。
待这一股邪火发完了,赵项才缓了口气,道:“朕失态了,说说吧,如果唐介和王小仙不合适,你建议我用谁?就算是我愿意卖股票,可股票卖了钱,总得买粮,赈粮吧,谁可担此重任?”
司马光道:“臣以为,介甫所言颇有道理,王介白或可任转运使。”
“恩?刚刚你不是还说不行么?”
“官家,正所谓刚柔并济,臣不是说唐子方不行,也不是说王介白不行,只是官家您将这两人放在一块,却是万万不可,唐子方过于刚直了,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若是他去了河北,一定会霸道施为的,万一他什么都查呢?
官家,臣说一句不该说的,若非是现在唐子方在三司什么都查,三司也不是象现在这样,连赈济京师灾民的钱都快拿不出来了,唐子方去河北,若是任性施为,会不会本来能拿出来的赈灾钱款,也拿不出来了?
若让唐子方为安抚使,臣以为,一定要以一怀柔之人为副,最好就是河北之人,臣举荐陈荐陈彦升为副辅之。”
“至于王介白,此人能力毋庸置疑,经济之道,更是点石成金,可和唐子方一样,太直了,唐子方还只是刚直,王介白,可称癫直了,若官家意欲用他,臣以为非得有一怀荣重臣为正,压服他才行。”
“总之,臣以为绝不可以他二人各为正副,他二人性格可谓是直上加直,刚后更刚,臣害怕他们二人做事时失了分寸,激起河北民变,那样的话,契丹人原本或许只是虚张声势,搞不好都要真的打了。”
赵项想了想,点头道:“司马公,果然是持国之言啊,刚刚是朕,太冲动了。司马公莫不是也认可王介甫之言,认为可以将王介白放出来,命其戴罪立功么?直接去做转运使的话是不是也太夸张了?资历,经验,他都差得有些太远了吧。”
司马光:“臣以为,王介白确是奇才,如此为难之局,或许正需要他这把利剑为官家披荆斩棘,非常之时,用人何必拘泥?只是他经验确实不足,而且个性乖张,非得有一位重且能压得住他的重臣在其上为正才行。”
“老师以为何人可以为正压服他呢?”
“此人目前正在河北。”
“谁啊。”
“汝州知州,富弼。”
“富相啊——嗯?????你的意思是让富弼和王小仙搭为正副为河北事?你不知道他们俩有仇么?”
“大灾当前,臣以为富彦国和王介白都是公正之人,不会因私废公,大灾当前,便是他们有再大的私怨,臣也相信他们,是可以相忍为国,公忠国事的,臣以为,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派遣了。”
这一番说辞说的,连赵项都有点不知该如何去接了。
你对这俩人这么有信心么?别说搭档配合了,赵都害怕这俩人刚一见面就互相掐脖子。
当然,是否要用王小仙,却是有一个前置条件的,那就是如何处理他王小仙呢?
目前,事情都已经发生一个多月了,王小仙一直就待在大理寺监狱里,也没人审,一丁点的说法都没有。
事实上也用不着审,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连动机都是天下皆知,就看怎么判的事,听说,太皇太后为此事都跟官家闹绝食了,说是不砍了王小仙她就要绝食而死。
就这,官家都还没砍了王小仙,也没有从快赶紧把人放走,其实明眼人这就都能看得出他想保王小仙了。
事实上群臣最近这段时间在有关于王小仙的事情上,上书也是越来越多的,大抵都是在求情的,不过大多都是建议流放了算了,毕竟,只要不是去沙门岛,流放了也是能够重新回来的。
不过官家依然在此事上没有任何的说法和态度,这就实在也是让人有些摸不清了。
一直到前几日,王安石直接上奏疏说要让王小仙去河北当转运使将功补过,此事这才又复掀起了轩然大波。
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实在是有点太夸张了,他王小仙杀了俩人,难道还有功了么?还当转运使?
正常来说,能当转运使的,最起码先前就要有路一级经历,比如盐铁使,转运判官,亦或者是提刑官之类的官职,再往前则至少也要当过一任知县或是一州通判,再往前则是至少要在馆阁或者国子监等清贵衙门熬过几年才行。
就这,都是一甲二甲进士才有的晋升路径,一套流程走完至少也得十几年了。
换言之一个新科进士,还得是一甲二甲的青年进士,要当转运使至少也得是十几年后了,而王小仙呢?阁才一个月而已,
狗屁的戴罪立功,这跳级跳的都没边了,王安石他是不是疯了啊。
然后,群臣就很快反应过来,这奏疏之所以会传的到处都是,分明就是官家故意的,官家是故意将王安石的这封奏疏传播开来的。
为什么故意要让这奏疏传开呢?莫不是真要这么离谱,真让他去当转运使么?
当然了,河北的那个烂摊子也是真的烂,倒是也确实是有些胆子大,脑子活的,在看到赵的反应之后真的递交了奏疏,认同了王安石的观点,认为他可以去河北戴罪立功。
当然了,没人说他可以当转运使,都说可以让他当个河北东路御史或者是安抚使司参议之类的,戴罪立功。
赵项也没想到,第二个正式认可王小仙,认为他真的可以当这个转运使的居然会是素来以稳重保守着称的司马光。
虽然司马光认为上边必须有一个富弼摁着他。
虽然富弼这个人选真的就是怎么看怎么离谱。
“老师,可愿意明日写一正式的奏疏呈上?”
“喏,臣回去就写。”
“朕听闻王介白不尊敬大臣长辈,曾在馆阁内骂老师是伪君子,老师仍愿意举荐他么?”
司马光想了想,却是苦笑一声道:“王介白赤诚近大,和他相比,这世上又有几个人不是伪君子呢?正是因为臣了解他王介白的本事,所以才有此一举。”
赵项:“老师,是真君子啊,此事,我看却是那王介白有些不识好歹了,老师去吧。”
“是,臣告退。”
司马光走后,赵一个人颇有些疲惫的依旧坐在资善堂用手指捏着自己的眼睛尖儿,身体似是有说不出的疲惫。
他刚刚破防是真的。
说来说去就两个字,没钱啊。
这也是他在这事儿上会想到王小仙,以及会对王小仙留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处理的原因。
他太缺钱了,而王小仙,却好象是很能搞钱的样子,而且和其他人搞钱似乎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
“官家,宋玉臣宋都监求见。”贴身服侍的王中正突然过来禀报道。
“宋供奉回来了?传进来吧。”
“喏。”
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大概也就四十岁左右的英军太监一路小跑的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喜意:“官家,好事啊,大好事啊,臣贺喜官家,磁州本月都稳定地烧出来一批新瓷,孟家井的窑口还烧出来一大批成色极好的药玉啊。”
赵项却是兴致缺缺,道:“国事艰难,从河北进京的难民据报已经超过二十万了,朕,哪里还有什么兴趣关注瓷器和药玉啊。”
“这回不一样,官家,磁州窑口近两个月来,烧制商品陶瓷两万件,各个精品,皆是完美无瑕啊!”
说着,宋玉臣高高地举起一个瓷瓶,语气十分激动,
“多少?你说磁州烧了多少?”
赵项飞快的站起身来,三两步过来亲自接过了宋玉臣手中的白色瓷瓶。
“这不是白瓷瓶么?这不是耀州窑的?”
“官家您仔细看看,这是磁州窑。”
“确实,仔细看,确实不一样,这瓶子,细,透,也算上品了,你说这瓷瓶,烧了多少?这是磁州窑口烧出来的?”
“两万件,两月以来,磁州窑口昼夜不停,烧制精品瓷器两万件,件件都有这般品质。”
“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做到这般品质?”
赵项愈发的奇了起来,所谓的磁州窑,乃是大宋最大的民谣窑口之一,共有三十口窑,月产差不多三万左右的瓷器。
然而这三十万左右的瓷器,指的都是一些粗碗,粗盆,粗缸之类的,都是老百姓用的东西,或者说是在老百姓用的日常用具中算好精品的玩意。
说白了绝大多数的磁州瓷,就算流传到现代,也卖不上几千块钱。
当然,磁州窑其实也做精品瓷器,比如开封城里的一些普通官人,正殿里用的摆件之类的,但是往常每月至多至多,也就能产两三千的精品。
而且所谓的精品也就那么回事儿,跟宫里用的定窑,耀州瓷,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然而赵项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看上去已经和他平时自己用的都差不了多少了,甚至在透这一字上还要更胜许多。
“是轻油”
宋玉臣答道:“磁州窑所有的窑口,均在两月之前进行了改造,增加了一支专门喷轻油的管子,在烧制瓷器的时候专门喷射轻油,使窑口可以比较容易的保持温度均匀,且温度也更高,如此,则这瓷器烧出来不但良品率大大的增加,出产出来的品质,也更透些。”
(1200c以上才能生产高温瓷,红釉和青花都需要稳定大于1200c,刚好是煤炭的极限温度,
而煤油可以轻松超过)
“又是轻油?这东西不但能烧化铁水,还能烧瓷?”
宋玉臣笑道:“不止是能烧瓷器,还能烧药玉呢,官家请看。”
说着,宋玉臣又拿出两个药玉,也就是琉璃的小玩意,一个是蓝色的小兔子,一个是绿色的小鸡仔。
“也是用轻油烧的?”
“是,轻油烧火,温度更高,也更稳,烧瓷器可以烧得又透又稳,还能烧药玉,极大的降低成本,咱们大宋的贵人普遍不愿意用药玉做的东西,百姓愿意用,可也用不起,西域进口的白琉璃,
那就太贵了,一个白琉璃的小摆件,在东京能卖到上千贯,可如今这蓝,绿两色的药玉,却是能烧得比瓷器还便宜,这东西易于塑形的很。”
药玉其实就是玻璃,这东西,早在战国时候就有了,只是还是老问题,温度不够,色彩太杂,
偶尔烧出来成品成本也太高。
都不用王小仙这个穿越者去琢磨,事实上他压根就没往那上面想,这些北宋的工匠在确定轻油可以大幅度提高窑口温度之后,马上就有大聪明想到了烧琉璃,并且直接找到了北宋目前最大的琉璃窑口,孟家井窑口试了一下,一把就成了。
不过透光度还是不行,而且轻油中含有大量的硫,烧出来的玻璃只能是蓝色和绿色,烧不出白玻璃,质地也脆,不可能当窗户用,但做个摆件,玻璃瓶,那却是真没问题了。
赵项把玩着一个瓷瓶,两个小琉璃玩意,一时间也是爱不释手,却是突然笑着道:“这都是你干爹李舜举的主意吧,他在外边么?让他给我滚进来。”
“是,是。”
宋玉臣连忙出去喊李舜举,却见李舜举神情严肃地拿着一奏疏上来了。
确实是早就等在门外的。
“这什么呀?拿来给我看看。”
“回官家,臣擅自做主,将磁州三十口磁州老窑,还有太原孟家井窑都给合并入军械监了,臣是初步拟定,将轻油炼制这一部分,从军械监分出来,也学着那江宁织造公司一样,和他们合并成立一个股份公司,
在太原和磁州两地进一步的扩大他们的规模,发行股票,以实现以工代赈之效用,有了轻油,
这琉璃和上等的瓷器生产的又好又稳,成本大大降低,象那江宁麻布一样,走入寻常百姓家,想来也是极有可能的,如此一来,既能赈河北之灾,也能为军械监,为官家,再增加一笔收入。”
赵项看着李舜举的奏疏,似笑非笑地道:“那么,这么大的事情,又涉及到股票这种这么新的玩意,李舜举,你能搞得明白么。”
“臣,自认只有协助之能,绝对无法胜任此事长吏,况且臣还要管着军械监,也没有精力再去搞公司。”
“那你说,咱们大宋,谁可替朕分忧,担此重任啊?”
“臣以为我大宋,唯有臣的二弟王小仙,可担当此任,此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合适了,臣提议,组建磁州和太原孟家口瓷器及琉璃器公司,由王小仙负责发行股票,兼赈河北之民,戴罪立功,如此,则既可赈济灾民,又可充实国库,如此,岂不是两难自解么?”
赵项闻言,却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两难自解,你也举荐王小仙,王介甫也举荐王小仙,连司马君实也在举荐王小仙,凡是认识他,了解他的人几乎都在举荐他,甚至连唐介都跟朕要他,可见此人确实是有过人之处,
如今河北涂炭,辽贼虎视,如此危难之际,正该这样的人才,挽大宋,救河北百姓于倒悬,虽犯十恶之罪,但非常之时,真以为,亦当赦之,传朕诏令,放王小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