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这人该不会是神经病吧
樊楼,有人请客,今年要考锁厅的所有考生,提前就在这全大宋最贵的酒楼吃喝上了,不但有金贵的美食美酒,还有美女陪酒,最最当红的清信人笑吟吟地正在给他们敬酒,祝他们都能金榜题名,引来一阵阵的叫好。
严格说来,锁厅其实是不叫金榜题名的。
正经的科举考试,会在宣德门外公示百丈长榜,引来数万百姓围观,更有些富商人家等着榜下捉婿,十分热闹,充分的体现了公平,公开,公正。
锁厅就不同了,亦或者说,干脆就是正相反,只是将誉录名单传阅三省而已,试卷内容也仅有五品以上可以查看,走的是严防死守,不让舆论干扰选材的路子。
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更方便搞暗箱操作,有点类似于一个是高考一个是特招的意思。
来参加锁厅的大部分都是衙内子弟,亦或者是像王小仙这样有着邦邦硬的政绩傍身的明经,明法,因此同期同学之间,与正经的进士科也完全的不同,更不糊名,因此其实考之前大概就能知道谁是肯定能上的。
以至于在考试之前的聚会之时,这些个同学之间就已经有了明显的圈层泾渭。
以王小仙为主的在职官吏们,和以范纯粹为主的蒙荫衙内们,明显是有些别别扭扭的,范纯粹主动和王小仙敬酒,王小仙也懒得站起来,敷衍了一下就给干了,而除了范纯粹以外的其他人给他敬酒,那就更是一丁点的好脸色都不给,给所有人的热脸都贴了一个冷屁股。
那些其他的衙内见王小仙桀骜不驯,却是也懒得再跟他多废话什么,甚至已经有人开始阴阳怪气了。
“诸位同窗,诸位同窗,今日我等在此相聚,实属难得,小弟一时诗兴大发,有意作诗一首,
抛砖引玉,还请诸位同窗指教。”
一青衣少年突然站起来朗声道。
这少年操着一口南方口音,虽然明显是学过洛阳雅音的,但还是或多或少的有些平翘舌不分,
一听就知道是从福建路来的。
说完,也不待别人答应,当即便大声朗诵了起来:“法笔原可正乾坤,偏沾内侍袍上尘。酒酣犹唱兄弟契,不知朱衣染血痕。”
偌大的包厢之内,突然安静了一瞬,随即便突然就哄堂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伯简兄好诗词,好文采啊!哈哈哈哈。”
这诗词做得浅显易懂,锁厅么,本来也不考诗歌,他们这些人自然也不可能会有多高的文采,
说白了,这不就是在骂王小仙的么。
王小仙冷冷地斜斜看了他一眼,也不认识,也没有做声。
“官人,此人名叫刘保义,福州人,父亲是从七品的宿州司理参军。”
“恩。”
王小仙点头,默默将其记下,却也没太当回事儿。
骂他的人多了,这刘保义又算个老几。
他其实也知道,他往这这么一坐,其实挺讨厌,也挺破坏气氛的,要不是因为有他在,恐怕这个时候,他们这些技术官僚派早就已经给他们这些衙内倒酒了。
可问题是王小仙这不是坐在这儿了么,而且是只给范纯粹一点面子,其他人一点都不给,弄得其他的在职官都不好主动上去正式开舔。
说实在的,王小仙其实连范纯粹都不太喜欢,若非是他认识他二哥范纯仁,都不太想搭理他。
他不喜欢所有的蒙荫官,甚至他发自内心的认为,蒙荫官就是导致北宋灭亡的一个很大的原因之一,甚至按他的想法这压根就是北宋灭亡的根本原因。
北宋规矩,七品以上官员就可以蒙一子,也就是你孩子生下来就可以当官,今天来参加锁厅的这些个衙内无一不是官身,
但北宋是官、职、差分离的,不考试有官无差,其实只是相当于多了一份俸禄,这个王小仙还是支持的,说白了这就是给七品以上官员的福利么,你好好当官,你儿子将来至少月月都有工资拿肯定饿不死了。
要想要实职的差遣,还是得考试才行,也就是和他们这些正经的明经明法出身的小官一块考试了,不糊名,考的时候王小仙这种要写明白自己以前的政绩是什么,谁举荐的自己,自己是哪个大佬看重的亲信,内们则要详细的写明自己的爹是谁,爷爷是谁,分别有过什么功绩。
其实基本上写完这些就已经可以排名次了,正儿八经的考题答不答也就那么回事儿。
王小仙虽然现在自己正在考锁厅,但他本人,坚决反对锁厅,尤其是蒙荫!
这也是他和王安石理念最不和的地方,他俩刚认识的时候就因为这问题争执过,现在也一样,
提起这个问题来还是要吵,王安石打算主持变法之后增加蒙荫锁厅的比例,尤其是要加强三试法,
王小仙则对此激烈反对,每一次俩人提这个都得不欢而散。
王小仙又不是需要主持变法的宰相,因此每次都只能气呼呼地生闷气。
北宋发展到现在,这些蒙荫上来官越当越大了,要知道宋初,不,打从后周开始,就已经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拜相公的规矩了。
北宋初期的宰相,也有许多都是贫苦出身,比如如今在北宋都快成门阀了的吕家,那吕蒙正小时候爸妈离婚宠妾灭妻,是她娘靠着给别人洗衣服把他拉扯长大的,妥妥的寒门贵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度也是北宋统治者们十分骄傲的事情。
在仁宗朝前期的时候,蒙荫当官的人都是要被笑话的呢,欧阳修甚至曾公开嘲讽恩蒙官。
大家都会觉得,没本事的人才会蒙荫呢,你选择了蒙荫,那就说明你自己承认自己不行,而且朝廷明确要求,蒙荫上来的官员不许进昭文馆,不许修史,不许当翰林,一辈子也没啥机会当大臣。
但等到仁宗朝中后期以后就不行了,举个例子,富弼就是蒙荫上来的,文彦博也不是啥正经进土,跟王小仙一样也是先明经后锁厅,被赐了个进士。
等到了现在的神宗朝,真了解朝堂的人就会知道,现在的朝堂之上,正经科举明经上来的进土,已经越来越干不过蒙荫上来的赐进士了。
人家真的是家学渊源,而且彼此联姻连来连去的到处都是亲戚,上头有人提携,家里人还能传授官场之道,普通的正经进土,反而是越来越难上了,还能当上大臣的机会越来越小。
除非是苏轼,范纯仁这种明明能蒙,但偏不肯蒙,非得正儿八经的考的这种进士,那这种是最牛逼的,这没的说,这种人才永远是北宋第一梯队。
反正王小仙就是固执的认为,北宋的吏治系统性腐败,就是从这开始的,长此以往,大宋的学界非得美国化不可,懂行的人都知道,现代的哈佛耶鲁等老九校毕业的美国大学生狗屁活儿也干不了,越来越废物了。
哈佛的大概率干不过斯坦福的,但斯坦福的又往往大概率干不过上哈佛的,国家在下坡路上猛冲。
他知道历史上北宋发展到后来徽宗朝的时候,好象是一度有很长时间,是取消了科举的,没有进士了,满朝文武尽是官二代。
以大宋的重文轻武来看,文官都这么胡搞乱搞了,武将那里,那恐怕是早就烂成屎了。
他其实现在就已经在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了,毕竟他肯定高中么,这件事他甚至是要和王安石死磕到底的。
虽然,这好象是熙宁变法中唯一一个没受什么阻力就给推行下去的政策。
这般作态之下,自然就惹人嫌了么,都是一些二世祖,平日里也都是出门被人奉承的主,又能有多少城府?
你王小仙不就是一个九品明经么,听说家里是做小生意的,你有什么可豪横的啊。
不就是一个暴发户么。
范四公子跟你说话你还敢装?真拿自己当盘菜了么?
不得不说王小仙的名望虽然很高,但出了江宁,立刻也就被打了个狠折,过了长江,那就是折上折,到了开封这边,那自然就是折上折上折。
以至于他居然都被人当面嘲讽了。
当然,王小仙和李舜举结拜,这也确实是很惹非议,在部分有心人的引导下,嘲讽他的气节,
可能早就是文人士子中的政治正确了,只不过是今日当着正主的面这般开嘲讽,属实是有些挑畔了而已。
而且蒙荫勋贵那一坨,居然还热烈的鼓掌叫好,而自己的那一坨,却是反而纷纷低下了头。
就只有身边的这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跟他解释道。
“兄弟怎么称呼?”王小仙问。
“小人钱乙,家父乃是太医局的太医。”
“那你是蒙荫官啊,怎么坐在这了?”
“嗨,太医算是哪门子的官啊,坐过去也是自取其辱,再说我也就是重在参与,凑个热闹长长见识罢了,十之八九,我也考不中,莫不如与介白兄结交一番。”
“你不怕我结交内侍,名声不好?
“这话说的,好象我和我爹不结交内侍似的,说来李公公本职就在太医院,还算是我爹的上司呢,我想要结交内侍,都还结交不到这么高的呢。”
说话间,另一个蒙荫的年轻人站了出来,却是操着明显北方的口音道:“在下也有诗一首,还请诸君品评。”
“铁面推官铁骨销,甘拜貂寺作同胞。他日刑堂审逆案,惊堂木是阉奴刀。
一众的衙内又在纷纷鼓掌。
甚至这一次,就连王小仙这一边,这些明经,明法,明算出身,来参加锁厅考试来补进士出身的,也有许多人站起身鼓起了掌来。
气节是什么?能吃么?
“此人名叫张世凯,河东人士,父亲是汉阳军判官。他们俩其实跟我一样,考试考上来的希望都不大,纯过来交流来了。”
王小仙点头,大概率能明白这两个作诗讽刺自己的都是什么人了。
俩人的父亲都是从七品小官,这种人来考试,如果自己本身的学识不是特别硬的话,大概率也是过不去的。
锁厅考最重要的还是拼爹么,俩人的爹也不够硬。
所以这俩人是重在参与来了,而参与的意义自然就是社交,不求当官,但大家都是同窗,也确实都是官宦子弟,若是被谁给看上了,留在身边当个幕僚,帮闲,总好过真的回家务农。
这不,俩人是看出这一众衙内对王小仙不爽了,只是那些真的有个好爹,大概率能过的人是不方便站起来说什么的,说不定这一说,反而把进士给说没了,但他们俩来说那就没这个顾虑了,这不是讨了大家伙几的喜欢了么?
想明白了这个,王小仙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因为他也意识到,估摸着一会儿很快便要有其他人站出来嘲讽他了,大家都不傻么,而自己这边又没人帮手,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的定位压根就不是考试通过,而是借机结交人脉,本来就是以当狗腿子作为直接目标的。
自己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跟他们较劲,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掉价么?
这一刻王小仙也终于意识到:狗腿子还是很重要的,他可能真得琢磨怎么弄几个狗腿子的事情了。
你看那西游记里,哪个大佬没个坐骑,越是面慈的菩萨,坐骑就越是得恶,再牛逼的大佬,也得有个人帮忙干脏活儿。
不过眼前,自己这个菩萨确实是没有坐骑了,这就很让人恼火,观音菩萨被小妖给骂了,他总不能亲自撸骼膊挽袖子上吧?
就连宋江那个层次,身边还得有个李逵呢。
【妈的,我身边怎么就没个李逵呢。】
刚这么想着,却见人群中起来一个人影,怀里还搂着一个姑娘,却是走到正作诗的那人跟前,
二话不说抢起拳头来乓得就是一拳,竟是直接将人给打得飞了出去。
来人打了个隔,带着几分醉意,又来到刚刚第一个作诗嘲讽的人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抓住了他的衣领子,拽起来后左右开弓,啪啪啪啪的,一连打了他二十几个耳光,而后直接一脚踢飞。
“入你娘,都是什么东西啊,也配嘲讽介白兄?滚,别让老子再在东京城看到你们,否则,老子见一次,就打一次。”
这份姿态,把王小仙都给看愣了。
这人他也认识,在坐的这些人都认识,因为这顿吃在樊楼的饭就是他这个冤大头请的:太皇太后的亲侄子,八仙中的曹国舅曹价的次子曹诱。
也是之前那个和岐王斗富的附马曹评的亲弟弟。
到底是将门之后,而且亲自动手打人,那俩人也根本不敢还手,整个厅堂一时间鸦雀无声,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曹诱,为何要突然出手啊?
自己跟他完全不认识啊?
仔细想想,这人来考试,也着实是奇怪,此人属于北宋锁厅考试中,不同于他这一坨和范仲淹那一坨之外的第三坨:宗室外戚坨。
宗室和外戚要想当官,去考正经进士是不受限制的,但若是考锁厅试,便是考上了,也只能当武官,而且上限极低,通常这辈子也超不过六品,而且还没啥实权。
因此会来考试的大多都是一些小宗亲,小外戚,北宋也其实没有宗亲,外戚,驸马不能当官的规定,这是营销号瞎传的,真要是有本事不甘于一辈子当废物的,考科举就是了。
宋朝只是不让宗亲外戚通过锁厅当正经官,他记得王审琦的孙子就是娶的公主,也没眈误人家考进士做大官。
而这个曹诱,今年都已经二十八了。
二十八了突然要蒙荫当官,着实是有点奇怪,按说以他的身份,应该也不稀罕当这种不入流且注定没前途的官才对。
却见打完了人,没事儿人一样的却是一屁股坐在了王小仙的身旁,而后笑吟吟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额——曹将军。
他记得曹诱身上的官职好象是右侍禁,还是什么玩意来着,反正北宋的官职不带差遣就是纯领工资的,也确实是不太重要,但反正叫他一声将军肯定是没啥毛病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孩子,好孩子啊。”
曹诱哈哈大笑着拍着王小仙的肩膀,
哥们你才比我大几岁啊,叫我好孩子?再说咱俩是同学啊。
但这货毕竟又刚刚亲手打了两个贱人帮了自己,他倒是也不好对他冷言相对,只得尴尬地笑笑。
“喷,喷,喷,不错,不错,一表人才啊,介白,长得不错。”
说着,还动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大腿上和骼膊上也捏了捏。
“还算结实,不错,不是个银枪蜡头,好,好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没事,没事儿,我就是一时手欠,武人习气,难免粗鲁,介白勿怪,勿怪啊,
哈哈哈,来来来,坐好坐好,喷,介白怎么光吃酒菜,不点姑娘呢?”
王小仙:“额-在下,在外边吃酒,没有要人陪侍的习惯,对这些也不感兴趣。”
“恩”,好,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喜欢押妓?”
王小仙点头。
“好!哈哈哈哈,嗯—不对,男人怎么能不押妓呢?妓,还是要押的,今天是我请客,你不押,就是看不起我,你等等,我给你挑个好的。”
说着,这曹诱还真就起身去给王小仙找陪酒女去了。
还在一个陪酒女的耳边小声说:“我多给你十贯钱,一会儿喝酒的时候你趁机摸摸,他那玩意大概有多大,你要是能诱他出台,我多给你加一百贯,但你得告诉我他大概能有多长时间。”
不大一会儿,这人将一名确实模样很好看的陪酒女强行摁在他的身边,便开始跟自己聊天。
偏偏聊的问题却很怪,大抵都是些:你还是不是处男啊?家里一共还有几口人呀?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啊?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啊?都有啥兴趣爱好啊?之类的。
着实是也不象是个同学该问的东西啊。
【这人,可真怪,该不会是个神经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