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竹在坟前坐了整整一夜,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像一层冰冷的铠甲。天快亮时,林小满端来一碗热粥,放在他脚边,小声说:“丫蛋姐姐说,您最爱喝加了花生碎的粥。”
他拿起粥碗,指尖碰到碗沿的温度,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丫蛋在静心寺的柴火房里,也是这样端着一碗热粥进来,掀开锅盖时,白汽裹着花生香扑了他满脸。“沈大哥,你总守在钟楼里,当心冻着。”她当时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灶膛里的火星。
他没说话,一口口喝着粥,花生碎的脆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粥快喝完时,他看到碗底沉着块小小的玉佩——是丫蛋那块刻着蒲公英的青玉,只是边缘多了道新的裂痕,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丫蛋姐姐说,这个给您。”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说蒲公英风吹到哪,家就在哪,您带着它,就当她还跟着您呢。”
沈青竹握紧玉佩,裂痕硌得掌心生疼。他站起身,往静心寺的方向走,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路过黑水河渡口时,老艄公正蹲在岸边修补船板,见了他便叹口气:“那丫头是个烈性子,水煞的红珠藏在最深的漩涡里,她愣是凭着口气扎了进去。我活了六十年,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姑娘。”
沈青竹没接话,只是望着河面。晨光洒在水上,泛着碎金似的光,哪里还有半分水煞的影子,只有几只水鸟贴着水面掠过,留下浅浅的波纹。他忽然想起丫蛋说过,水鸟能循着水汽找到对岸,就像人能循着心里的光找到方向。
到了静心寺,钟楼的铜钟正“咚”地敲响第一声晨钟。守钟的小和尚见了他,慌忙行礼:“沈施主,您可回来了。昨夜钟摆忽然自己晃了晃,像是有人在拉绳子呢。”
沈青竹抬头望向钟楼,木质的梯级在晨光里泛着旧旧的黄。他一步步爬上去,每一步都踩着吱呀的声响,像踩在褪色的记忆里。钟绳就垂在梁下,末端系着个小小的布包,他解下来打开,里面是半块没吃完的何首乌,还有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纸上是丫蛋的字迹,歪歪扭扭却用力:“沈大哥,何首乌的药性要靠火气催,记得用砂锅炖,加三颗红枣。小满好了之后,别总待在钟楼里,春天快到了,去后山看看吧,我种的蒲公英该发芽了。”
最后一行字被水渍晕开了些,像是泪滴打在上面:“钟声停了记得添柴,别冻着。”
沈青竹把纸贴在胸口,那里还留着粥碗的余温。他走到钟旁,握住钟绳轻轻一拉——“咚——”
钟声穿过晨雾,漫过黑水河,飘向林家村的方向,飘向后山的坡地。他仿佛看见丫蛋蹲在坡上,手里撒着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白色的绒毛就打着旋儿飞起来,有的落在他的肩头,有的落在静心寺的屋顶,还有的,落在那座小小的新坟上。
“知道了。”他对着空荡的钟楼轻声说,声音混在余韵里,“粥我喝了,玉佩我带着,钟我会守着。等蒲公英发芽了,我摘最大的那朵,给你坟前插上。”
钟绳晃了晃,像是谁在回应。阳光从钟楼的窗棂照进来,落在他握着玉佩的手上,裂痕里的微光,竟像是蒲公英的绒毛,轻轻颤着,带着点暖人的温度。
远处,林小满坐在丫蛋的坟前,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着从静心寺传来的钟声,忽然笑了。他小声对坟里的人说:“丫蛋姐姐,沈大哥在敲钟呢,他听见你的话啦。”
坟头的泥土动了动,冒出颗嫩黄的芽尖,顶着点晨露,在风里轻轻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