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山闻言浓眉一挑,顺势倚在柜台前:“哦?长安城里武馆少说也有二十家,不知李小哥看上哪家了?“
李少平将算盘往旁边轻轻一推,摇头笑道:“不瞒镖头,这几日我把崇仁坊、平康坊的武馆都转遍了,不是花拳绣腿只教些架势,就是开口便要天价束修。
他指尖在柜面上轻轻一点:“连永宁坊那家号称朔军退下来的教头,演示的枪法还带着表演的把式,真要遇上马贼,怕是连三个回合都走不过,就得抱着马贼的腿叫耶耶了。”
周铁山闻言哈哈大笑,眼角皱纹都舒展开来:“这般说来,竟是没一家能入你的眼?”
李少平笑道:“晚辈想学点实用的招式。”
周铁山眉头一挑:“怎么?莫非是想走镖行这条路,或是打算投军?老夫看你倒不似有此必要。”
李少平颔首:“晚辈就是自己喜欢那种……嘶……那种像前辈一样练武之人的精气神,行走坐卧都带着虎虎生风的气势!自然,强健体魄、守护家人也是初衷。”
周铁山闻言朗声大笑,眼角笑纹深深:“好!这个理由正合老夫心意!”
他忽然凑近几分,压低嗓音道:“别瞧老夫今年五十有七,长安城里倾心于我这身气魄的年轻娘子,可不在少数呢!
李少平一时怔住,这突如其来的推心置腹,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李少平闻言会心一笑,顺势接话:“难怪晚辈总觉得那些武馆教头身上,始终寻不着前辈这般由内而外的气度,若说真要学些实在本事……”
他略作停顿,目光诚挚地望向周铁山:“怕是唯有在您这样的真行家身边,才能领略到武艺精髓的十之一二。”
周铁山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好小子,在这儿等着老夫呢!”
李少平见心思被点破,索性坦然长揖:“晚辈确是诚心求教,若蒙前辈不弃,愿行拜师之礼,看前辈的通身气度,再看武馆教习,便觉索然无味了。”
周铁山捻须颔首:“既然如此,这个徒弟,老夫收了!”
李少平闻言当即撩袍便要跪拜,却被周铁山伸手稳稳托住。
“且慢,”老镖师神色忽然凝重,”有句话须说在前头,老夫在军中练的不是武艺,是杀人的本事,一招一式皆求毙敌,与江湖上那些强身健体的把式全然不同。”
李少平目光炯然,声音斩钉截铁:“晚辈要学的,正是这般真本事!”
说罢整了整衣冠,后退三步,朝着周铁山恭躬敬敬行了嵇首大礼:“弟子李少平,今日愿执弟子礼,请师父授艺!”
周铁山被这郑重其事的拜师礼弄得有些无措,古铜色的老脸竟泛起些许红晕。
他连忙伸手虚扶,粗声粗气道:“快起来!咱们行伍之人不兴这些虚礼。”
他别扭地别过脸去,摸了摸鼻梁:“既然要学真本事,那那便定在每旬的二、四、六、八日,一月正好八回。”
李少平扳着手指细细数道:“初二、初四、初六、初八、十二、十四、十六、十八、廿二、廿四、廿六、廿八——这般轮转,既齐整又好记。”
他意味深长地捻着胡须:“这般安排,正好将朔方军中的‘四时八节’操演之法传与你!不过可要想清楚,这套操练法子,当年在军营里可是练哭过不少新兵蛋子!“
李少平定定地说:“我绝不会,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豁出命去都要完成。”
只是方才听到周铁山说“朔方军”,李少平心里也是一惊,原来周铁山以前是在那里当兵的。
定下了学武,李少平的心里安定了几分。
生活便是如此,总有层出不穷的难题摆在眼前。
但只要确认自己始终在向前行进,这心里便能觉得踏实。
李长源在一旁照应着铺子买卖,远远望见儿子与周铁山交谈甚欢,乃至行拜师之礼,都未曾上前打扰。
先前李少平就曾提过想习武强身的念头,在他看来这是件好事。
年轻人愿意求学上进,肯下苦功,他这个做父亲的从不会阻拦。
只是听着儿子与老镖师对答如流,不免心生感慨:这孩子确实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
待周铁山离去后,李少平显然心情极佳,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中翻阅着近日帐目。
杂货铺这些时日生意确实红火,进项颇丰。
“耶耶,眼看天气转凉,该准备御寒的货物了。”李少平提醒道。
李长源含笑点头:“不错,每到十一月初便是旺季,只要天气一转冷,来添置冬货的客人就多了。”
“孩儿也有些新想法,设计了几样便于取暖的小物件,到时候可以摆在店里试试。”
李长源对儿子的提议向来支持:“需要准备什么,耶耶帮你张罗。”
“好!”
李少平当即列了张单子,写明所需材料。
李长源接过单子,并未多问便收了起来。
待到铺里闲下来时,李长源提起一事:“听说泰和商会也开始仿制平安包了,与你设计的样式相差无几,价钱却比我们便宜十文。”
李少平并未显露太多讶异:“平安包终究是一时新鲜,迟早会有势力更大的商会来分这杯羹,我们也降低十文钱。”
李长源微微一怔:“耶耶还以为你会说‘不要在意这些呢’。”
李少平唇角微扬,眼中泛起温和的笑意:“耶耶,不瞒您说,当初做这平安包,除了为店铺招揽生意,孩儿心里还存着个念想——就是想实实在在做些能帮到人的好事。”
正抱着货物从里间出来的李穗儿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望向李少平。
李长源也露出诧异神色:“这平安包……取名时便是取个护人平安的寓意。”
“正是如此,”李少平神色恳切,“既然泰和商会要打价格战,我无所谓,就由他们去。这般争下去,长安城的百姓都能轻易备上个平安包。若真遇上急难,这里头的物事确实能救急保命,携带又便宜。”
李穗儿听得怔住了,半晌才喃喃道:“大哥哥……你真是菩萨心肠,穗儿、穗儿往后也要象你这般。”
李少平忍俊不禁:“傻穗儿,想这些做什么,眼下你最要紧的,是每餐多用两碗饭,把身子骨养得结结实实的。”
他指了指她纤细的骼膊笑道:“等什么时候能单手提起那袋粟米,再来说这些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