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拿起桌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合同,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条款和数字。
他的指尖在“承包面积:壹佰伍拾亩”那一行轻轻停顿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将合同放回原处,脸上看不出太多失望,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看来,宏伟叔您确实尽力周旋了。那位‘海归’公子哥,手笔倒是不小,一口气吞下三百五十亩。”
周宏伟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吹开浮沫,啜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宽慰:“是啊,我紧赶慢赶跑到县里,人家的材料手续都已经规规矩矩地走在前头了,流程上挑不出半点毛病。不过话说回来,阿辰,这一百五十亩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前期投入压力能小不少。我真怕你年轻气盛,一下子铺开三五百亩的摊子。咱们国家人啊,向来是以成败论英雄的。事情若顺遂,自然人人夸你能干;可万一……你这要是失败了,村里免不了多少人又要在背地里说你闲话呢。唉,村里那些闲言碎语,怕是够你受的。”
周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雨后初晴的院落,阳光通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他转过身,语气平和而沉稳:“叔,您的顾虑我明白。一百五十亩,起步足够了。细水长流嘛。而且,”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位富家公子,兴致勃勃而来,未必能坚持下去。今年的话可能因为效益太差,说不定明年就不干了,咱们这合同不是先签一年吗?我听说,他那份也是一年。嘿,我这搞养殖可不是一般人能搞的。”
周宏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指着周辰笑骂道:“好你个小子!地还没开始种,就盘算着人家明年干不下去,你好去接手了?你这信心倒是比天还大!所以你的意思你就不是一般人了?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谦虚一点?”
周辰走回桌边,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铄着自信的光芒:“宏伟叔,搞养殖这事儿,真不是光有钱就行的。这里面的门道,深着呢。”
“听听!这口气!你不是一般人?”周宏伟佯装板起脸,“有自信是好事,但切记不能飘!养殖业风险不小,一定要慎之又慎!”
周辰收敛了些许外露的锋芒,认真点头:“叔,您的话我记心里了。我不会莽撞行事的。我打算,先去农科院找专家系统地学习一段时间。”
“学习?去县里还是市里?”
“不,去省农科院。”
“省里?”周宏伟有些吃惊,“跑那么远?有必要吗?”
“非常有必要。”周辰语气坚定,“搞养殖不能凭感觉蛮干。得先摸清楚这些贝类的生长习性、吃什么饲料、容易得什么病、病了怎么治。它们又不会说话,全靠人观察、靠知识判断。您想啊,以前村里闹鸡瘟,一家发病,全村的鸡都跟着遭殃,不就是因为不懂防治吗?”
周宏伟被他说动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倒是在理。畜生不比人,难受了会吭声。看来你是真下了心思琢磨的。本来我还担心你毛躁,现在听你安排得头头是道,我也就放心了。万事开头,学习为先,掌握了科学方法再去实践,这才是正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周辰见周宏伟态度转变,心里也松了口气,笑道:“等地这边的手续彻底办妥,年也过利索了,我就动身。大概就这几天吧。”
周辰这边在心里想到,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年农科院那边正成功地培育出了一种新的青口贝和蛏子的新品种,正急着推广实验呢。
不过他们走访了很多地方,那边的渔民要么是不愿意养殖,要么就嫌风险太大,没有一个人愿意养殖。
自己主动上门求学习、求养殖,人家那边高兴还来不及呢,肯定还会给很多政策扶持。所以说周辰这边是丝毫不担心的,因为人家那边现在正缺一个吃螃蟹的人啊。
“那你的船怎么办?”周宏伟示意周辰坐下,顺手柄桌上的茶叶罐往他那边推了推,“坐下说,站着干嘛?自己倒茶喝,这是你茂权哥过年孝敬我的金骏眉,你也尝尝。”
周辰也不客气,拿起茶杯给自己斟上,琥珀色的茶汤香气氤氲:“船我已经安排好了,打算长期租给之前跟我跑船的那对秦家兄弟。”
“秦家兄弟?”周宏伟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恩,那两兄弟我有点印象,在码头上见过几次,面相敦厚,是老实本分人。你把船交给他们,倒也稳妥。”
“叔您眼光准。我当初找他们上船,就是看中他们人品可靠,之前还见义勇为过。把船交给他们,我出门也安心。”
“行,船的事安排好了,你就能安心去省里学习了。不过这学习……得要多久?”
周辰沉吟了一下:“我估计,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吧,或许更久点。”
“要学这么久?”周宏伟有些意外。
“叔,这可是系统学习,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能成的。得把基础打牢,把关键技术学到手。”周辰解释道。
周宏伟也见周辰这边说得头头是道,对周辰最后一些顾虑也放心了。
随后他喝了口水,说道:“先让你好好干。上面你哥不也是刚去县里开会吗?说要你们兄弟二人好好带着咱们村里人发展,把咱们海边的小渔村啊,将来有一天能发展得象镇上一样,甚至像县里一样,咱们人人都能住上大房子,吃上白米饭。”
“叔,您放心,我一定努力!”周辰郑重承诺。
从村支部出来,周辰步履轻快。周宏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喃喃自语:“希望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看到咱们这渔村,因你而真正兴旺起来的那一天……”
而这边周辰自然不知道周宏伟在后面碎碎念,此时他已经回到家里,和苏桃桃桃说了说自己即将去农科院学习的事情。
“学习?要去一两个月?”苏桃桃桃正在缝补衣服,闻言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眉头微蹙,“这么久?比出海时间还长呢。”
“是啊,这还是往好的说了,就怕需要学的东西太多,可能要待三个月都不止。”“一下子又出去这么久,这可是比你出船还久呢。”苏桃桃那边则是有些担心。
周辰这边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一去三个月就不回了,肯定是去一个月或者是半个月就要往家跑一趟。”
“你倒是不用因为想我而单独往家里跑,一来一去的也不容易,你去的还是省里,离咱们这里至少也有几百公里呢,坐火车一路也挺麻烦的,中途还要倒几次车。干脆你去学的话,就一次学三个月再回来吧,只要能往家里写信或者拍封电报就行了。”
周辰这边眼见苏桃桃这么懂事,便抱着她,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媳妇儿,你这也太懂事了,老公心里真是太感动,又感动又开心,真是能娶到你这样的女人,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苏桃桃羞涩地笑了,说道:“行了,少在这里说一些哄人的话了,你是我男人,你做什么事,我这个做女人的,当然支持你了。只是你这一去三个月,我在家里确实会有些想你。”
“我知道,苦了你了。”周辰语气充满愧疚,“家里老人孩子都要你照顾,我却当个甩手掌柜,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快别这么说。”苏桃桃桃伸手捂住他的嘴,“男主外,女主内,天经地义。你在外面闯荡,我在家里安稳,咱们齐心协力,才能把日子过好,过红火!”
周辰笑着说:“媳妇儿,你这个想法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呀,等以后啊,很多女孩子都不会有你这种想法了。”
苏桃桃纳闷了,说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呀?这种想法不应该很正常吗?”周辰笑着说:“等也许有一天正常的想法变得不正常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呢?”苏桃桃则是不理解。
苏桃桃又关心地问道:“对了,你说你要走,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周辰说道:“明天宏伟书记给我开好介绍信了,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几天收拾一下行李就准备走吧。”“行啊,那你去的时候都要拿些什么东西啊?”
“恩,去的时候肯定是要带好钱的,然后再带一些换洗的衣物、干粮,另外再带一些防身的武器,其馀的倒也不用带了。”“那行吧,我给你把东西整理一下。”
当天,夫妻俩就开始为远行做准备。
苏桃桃桃细致地为他整理换洗衣物,准备耐存放的干粮,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注意事项。
周辰则将两千块钱现金,仔细地缝进特制的内裤暗袋里——出门在外,尤其是在这个年代,钱财必须妥善保管。
收拾间隙,周辰走到里屋,俯身看着摇篮里的一双儿女。
小家伙们的头发乌黑浓密,睁着葡萄般水润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父亲。
周辰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逗弄着他们粉嫩的脸颊,小家伙们立刻发出“咿咿呀呀”的欢快声音,没长牙的牙床露出来,可爱极了。
周辰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满眼都是宠溺,最后他亲了亲他们的额头,说道:“行了,乖乖睡觉吧,天都黑了,还不睡,别一会儿你们睡觉的时候又要闹你们娘,大半夜的闹得你们娘也睡不着。”
苏桃桃这时候走过来说:“两个小家伙倒还好了,每天晚上都很好,醒的时候,即便是哭闹了,只要给他们喂一会儿奶,他们立马就睡着了。”
周辰笑着说:“那可是吗,咱俩的孩子能不听话吗?”
苏桃桃笑着说:“那可不行,咱们以后的孩子可不能做老好人,最好要凶一点。”
周辰笑着说道:“为什么呀?”
苏桃桃说:“当老好人容易被人欺负呀,不常说那句话吗?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吗?我肯定要希望咱们孩子能够强硬一点,这样以后才不吃亏。”
周辰笑着说:“行啊,以后肯定会把咱们孩子教育得遇到什么事都不怕,毕竟有咱们这样优秀的爹娘给他撑腰呢。你爹会努力挣钱的,以后啊,我肯定会给咱们孩子足够的底气。”
第二天,一切准备就绪。
周辰这边把东西收拾完了,这次出去的话,周辰直接带了有2000块钱,全都塞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因为保不齐后面可能还需要送点礼之类的,所以钱自然很难带好,全都缝在了内裤里面。
周辰这边已经打听好了,去农科院的车,需要先坐班车,最后再坐火车才能够到农科院。
周宏伟那边的介绍信也已经给他开好了。
周辰贴身藏好钱和介绍信,拎着苏桃桃桃为他精心打包的行李站在院门口。
他用力抱了抱苏桃桃桃,在她耳边叮嘱:“媳妇,我走了。船已经租给秦家兄弟了,过几天他们就出海,那边的事你不用操心。”
“恩,船的事我不担心,我只担心你。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到了省城,记得第一时间给家里来个信儿!”苏桃桃桃强忍着离愁,细细嘱咐。
“放心吧,我一定打电报回来,让宏伟叔第一时间告诉你。”周辰保证道。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到那边一定不要忘了给我打电话呀。”“行。”正说话呢,爹的拖拉机也已经开了过来。
周辰这边又爬上了拖拉机,对着苏桃桃挥了挥手,他爹娘站在那边也挥了挥手。两位老人这边倒是没有说什么话,毕竟有什么话这几天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哥他嫂子也是带着他侄子和侄女在那边对着他挥挥手。周正说道:“二叔,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