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仰面望着天空,再一次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海阔天空,谢天谢地,又闯过了一关。
事实上,看到云中锦踉跄着从草木堂一路奔她而来的身影,她心里有了底,段醒之并没有把真相完全告诉云中锦。
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她与药王谷的合作还将继续,段醒之一定是不甘心哥哥白白牺牲,有意继续执行灭虫大计。
这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大的赢点。
而她接下来只要稳住云中锦,她便能安然无恙万事大吉。
“掌门说了,不必磕满三千个响头,剩下一百个就暂且欠着吧,从今往后,时刻记住欠我们药王谷的就行。慢走不送。”
执事走来,面无表情地传过话,紧了紧身上的孝服,挥了挥手,药王谷弟子全部退回草木堂,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苏绣心里很清楚,段醒之之所以让她欠药王谷一百个响头,并非动了恻隐之心,此中另有一层深意,也唯有她自己能够明白了。
“不用欠了,这一百个响头,我来磕。”云中锦说着就下跪下叩头。
“不用。”苏绣一骨碌爬起来拦住了云中锦,说道,“既然让欠着,那就欠着吧,以后我还能有借口来药王谷找新掌门叙叙旧,大不了来一次磕一次呗。”
抚了抚云中锦的背,“阿锦,你的伤还疼吗?”
“不疼。”云中锦道。
苏绣摇了摇头,又伸手抚着云中锦的眉心,“知道你自己最不擅长的是什么吗?就是不会撒谎,一撒谎就容易露馅,我一眼就识破你。”
“这么说,你是撒谎高手啰?”云中锦半玩笑地问道。
苏绣将脸一沉,“阿锦你这就不厚道了,我撒谎也不能对你撒谎呀,否则也不会让你怀疑了这么多年还耿耿于怀。”
云中锦只得左右而言他,笑着承认,“伤口的确是有点疼,但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疼了。顺子的医术虽然不如远之,但也已经达到妙手回春的境界,他说只要不碰水不再撕裂伤口,很快就能全愈,你就放心吧。”
提起段远之,苏绣的眼神黯了黯,道,“远之,远矣。”
“绣,你亲眼看着远之投身于窫窳之口?”云中锦问道。
苏绣闭目半晌,点了点头,“我的命是远之哥哥换来的。虽然已经过去那么多日子,那一幕仍历历在目,无法忘也不能忘,但是,不可再提,莫再触碰。我恨不能重来一次,舍了这一身轻贱骨头也要拦下远之哥哥。”
苏绣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云中锦沉默良久,问道,“窫窳已经多年毫无音讯了,你是怎么发现窫窳踪迹的?它是出来找吃的吗?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关注江南的动向,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口失踪的案子上报。按照户部侍郎,也就是先前那个知州大人的说法,窫窳回天上去了呢,它又为何会突然回来?”
“你看,一说到窫窳你就问个没完。”苏绣道,“不是我发现的,是小饭勺看到了窫窳就赶忙来禀报我。”
“我知道窫窳突然现世非同小可,那年它冲出县衙大狱后踩踏多条人命的惨剧绝不能再生生,我断然不能让它再残害百姓了。可是,我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制服得了它,唯有让小饭勺赶紧来药王谷寻求远之哥哥的帮助。”
“我好悔,真不该让小饭勺来请远之哥哥,那样他就不会用他自己的生命来救我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药王谷的人对我恨之入骨的缘故,非要我磕三千个响头才肯为你疗伤,总不外是想出口气罢了。”
“但我不悔这三千个响头,为了你,即便三万个响头,我也会毫不犹豫,咬着牙磕下去的。”
苏绣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云中锦,那么纯真,那么坚定,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
“可是,小饭勺又是怎么看到窫窳的?当时是夜半时分,她一个人在海边做甚?”云中锦问道。
“这……我也不知。”苏绣道,“小饭勺如今也已经是大姑娘家了,我怎么好问那么多?但我想,大概是因为白天发生了土丁冻的事,她气得睡不着,一个人在海边散心吧?”
苏绣很自然地把云中锦的话岔开去,引到了土丁冻事件上来。
“土丁冻怎么了?”
“这得拜大胡子所赐,让我姐吃到了带着泥土的土丁冻。”
苏绣添油加醋将苏缨和苏络所受的委屈和盘托出,再一次成功地勾起云中锦对大胡子的愤慨,并且说,“我想大胡子是担心我对他报复,看到小饭勺在海边,就放出窫窳咬她,幸好她够机灵跑得快,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你是说,窫窳是大胡子饲养的?”
“我猜的。”苏绣想了想,又说道,“其实也不能说是猜的,而是准确的判断。”
“我敢肯定,它一直都被养在海岛上,只是我们没有找到而已。若是那一回我们能把那个虫爷和大胡子之辈通通灭了,先拿下海岛再慢慢地去找窫窳,指不定早就把这吃人的怪兽找出来了,又何至于发生后来的事,让远之哥哥白白牺牲生命?”
见云中锦仍是一脸疑惑,苏绣又接着道,“你想啊,当年我们没找到虫爷的把柄,匆匆忙忙就离开了海岛,为何诸葛妻会突然蹦出来自首?她很显然是被当做弃子抛出来息事宁人的,为的就是你不再继续找秘宗的麻烦,若是我们再次登岛仔细搜索,窫窳一定现形,这恐怕是虫爷最不愿意看到的。”
“阿锦,我们已经耽误了整整六年,这回你一定要听我的,不能再放任大胡子为非作歹了。我知道你注重证据,抓住大胡子审一审,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所有的罪证不就都出来了?”
“阿锦,若是你不放心我和小饭勺,药王谷你总信得过吧?相信药王谷的所有弟子都可以出来作证。阿锦,无论如何先通缉大胡子要紧。”
苏绣说着,定定地看着云中锦的反应,而云中锦仍旧一脸疑虑,对苏绣的一套说辞未置可否。
苏绣急了,埋怨道,“阿锦,为何你通缉我阿弟都那么干脆,通缉大胡子却犹豫不决?枉我为救你磕破了脑袋,三千个响头啊!照你这般对我的态度,把我当嫌疑人亲属对待,又对我百般怀疑,我又何必到药王谷来自取其辱?看着你受重伤失血而死,对我岂不是最有利?”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云中锦不动容都难,虽然她仍保持默不做声,但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苏绣知道,通缉大胡子的事,妥了。
“我就知道你终究还是信我的。”苏绣喜不自胜。
“看来药王谷不留我们吃饭了,阿锦,我们始终是一家人,跟我回苏家小栈吧?让小饭勺好好炖点汤给你把失去的血补回来。”
“好。”云中锦笑着,微微点头。
苏绣表面的欢喜之下,另有一份窃喜,她突然发现,云中锦其实很好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掺上一些真情流露,云中锦便招架不住。
“从前尽可着心和她较劲,怎么没想到用这一招?”苏绣暗暗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云中锦问道。
“我说我的运气好。这世上有你,真好啊。”苏绣笑着在云中锦耳边大声说道。
“我怎么觉得你这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云中锦皱起了眉头。
苏绣哈哈大笑,云中锦微微含笑,两下里各有各的心思。苏绣想的是终于让云中锦对她放下了戒备,而云中锦想的是,如何从小饭勺这个关键人物下手查出真相。
时隔多年,两人依然是好姐妹,依然喜欢相互握着手摇晃着笑着,但两人都早已不再是最那懵懂最纯真的年纪,笑声里掺杂了太多不一样的东西。
笑声引得执事从草木堂里伸出颗脑袋来一探究竟,苏绣笑得愈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