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埠贵揣着手,缩在他那屋门框后头,活象只成了精的老耗子,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通过门缝往外扫。院里那点屁大动静,都逃不过他这双让算盘珠子磨出来的眼。
李平安拉着车进院的时候,他就觉出不对味了。
这小子,平常回来虽说也蔫了吧唧,但骨架子是撑着的。今儿个可邪门,那脸煞白煞白,还透着股青气,跟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走道儿脚底下发飘,好象一阵小风就能刮跑。往墙根靠车那一下,骼膊明显哆嗦了,还极轻地“嘶”了口气,象是扯着了哪根筋。
“哟呵!李平安!”阎埠贵一掀那破门帘,精瘦身子就溜达了出来,脸上堆着那副惯有的、带着算计的笑,“今儿回来可更早了?哟,这脸色…可忒难看了!咋的啦?冻着啦?”
他凑近两步,小眼像探照灯似的在李平安脸上身上来回扫,重点关照了他那有点僵的左肩和站不稳当的架势。“啧啧,拉车是辛苦,可也别把自个儿当牲口使,身子骨可是自己的本钱。要不…我去胡同口老刘那儿给你赊两副发汗的汤药?钱先记我帐上!”
话听着象是人话,可那眼神里的探究和“记帐”这俩字,跟针似的扎人。
李平安心里明镜似的,这老抠儿是闻见腥味儿了。他肚里骂了句“老狐狸”,脸上却挤出更浓的怂样和苦相,肩膀垮得更厉害,还配合着咳嗦了两声,嗓子眼发干:“咳…谢您了阎老师…没啥大事,就是…就是冻着了,有点烧,浑身不得劲…躺一宿准好…哪能老让您垫钱…”
他摆摆手,一副“您可别沾我这身晦气”的德行,脚步发飘地就往自己那东厢房挪。“我先倒会儿,回回血…”
阎埠贵戳在原地,盯着那扇关上的破木门,小眼睛里精光乱闪。冻着了?发烧?他阎老西这辈子跟药罐子打交道多了,啥样的病秧子没见过?那小子刚才下意识护着肋巴扇的动作,还有那一下子绷紧又硬装松快的劲儿,可不象发烧那么简单…
他心里那把小算盘噼里啪啦响上了天。这李平安,来历不明,说是逃荒来的,可那身板底子…最近街上风声紧得勒脖子,抓的就是身强力壮、可能练过把式的…这小子偏偏这节骨眼“病”得这么邪乎…
有猫腻。这里头指定有猫腻!
阎埠贵舔了舔爆皮的嘴唇,象是闻见肉味的饿狼。是去报告?能换几斤杂合面?还是再瞅瞅,拿捏住了,能榨出更多油水?
他背着手,慢悠悠蹬回自己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步棋咋走了。是直接掀桌,还是慢慢熬着?
屋里,李平安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慢慢吐出口浊气。刚才阎埠贵那眼神,跟针尖似的,扎得他浑身不得劲。这老小子,比街上那帮便衣狗腿子还难缠。
他挪到那半死不活的炉子边,舀了瓢凉水灌下去,冰得一激灵,脑子反倒更清了。左肋下被空本武藏拳风刮到的地方还隐隐作痛,肚子里那口气也还有点乱。
“这老梆子,眼真毒…”他低声骂了句。这大杂院,人多嘴杂,放个屁的功夫全院都能知道。阎埠贵要是真起了疑心,到处瞎咧咧,或是去告密,麻烦就海了去了。
他虽然能用刚摸着的太极门道强压着气血,装病秧子,但终归是伤了内里,动作神态难免带出破绽,糊弄远处查岗的还行,难防这种就近盯着、整天琢磨人的老邻居。
一股子邪火和杀心悄悄冒头。要不…今晚就找个由头,让这老算计“意外”没了?
这念头刚蹦出来,就被他硬摁了回去。不行。阎埠贵虽然膈应人,但罪不至死。而且他刚“病”,阎埠贵就出事,太巧了,反而更招人疑心,尤其是那个空本武藏,绝不是吃素的。
他蹭到炕沿坐下,闭上眼,试着运转那点刚入门道的太极心法。
“松静自然…气沉丹田…”
意念引着那点微弱的内息慢慢往下走,抚过那些受伤的脉络。那股子因被盯梢和威胁而冒出来的焦躁,好象也随着深呼气,一点点排出去了。不能乱。越是这节骨眼,越得沉住气。太极拳讲究的不光是架势,更是这种遇事不慌、以柔克刚的劲儿。
阎埠贵是算盘精,打的就是利字。那就…喂他点看得见的“利”,把他眼神岔开?
李平安睁开眼,眼神稳了。他摸了摸怀里,还有几张揉得皱巴巴的毛票,是今儿拉车仅有的进项。又想了想空间里那些堆成山的吃喝…
一个模糊主意在他脑子里慢慢成了型。
接下来两天,李平安更是把“病弱”这人设焊死在了身上。除了不得不出门拉车(自然是毛都拉不着),大部分时间都猫屋里,偶尔出来倒水,也是咳嗦连连,脸上那点苍白硬撑着,甚至还故意在院里泼了点水,弄湿了袖子,显得自己虚得端碗都费劲。
他留意到,阎埠贵瞅他的眼神,从开始的探究怀疑,慢慢变成了带点嫌弃的打量,象是在估摸一件快砸手里的赔钱货。
这天擦黑,李平安瞅准院里没啥人,颤巍巍地端了个粗瓷碗出了门,碗里放着俩平时绝对舍不得碰的、白面掺了点玉米面的馒头,还冒着一丝热气(刚从空间偷渡出来加热的)。
他磨蹭到阎埠贵门口,敲了敲。
阎埠贵开门,见他杵门口,愣了下,小眼睛里全是警剔和懵。
李平安把碗往前递了递,脸上堆起讨好的、怂了吧唧的笑,声儿虚得跟蚊子似的:“阎老师…这两天…咳咳…劳您惦记了。我这…好点儿了,弄了口吃的…不多,您别嫌弃…算是我一点心意…”
那俩白面馒头在这年头可是金贵东西,尤其是在李平安这种“穷鬼”车夫手里拿出来,更是显得突兀又…合理?——一个病得快蹬腿的人,掏出最后一点家底来讨好院里人缘还行的主儿,只求以后少受点挤兑,这太符合底层小老百姓的活法了。
阎埠贵盯着那俩白面馒头,喉结明显咕噜了一下。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李平安,这小子眼神躲闪,带着谄媚和怕,看不出半点练家子的精气神,倒真象个怕被撵出去的可怜虫。
难道…真是自个儿想岔了?他就是走了狗屎运不知从哪儿踅摸来这点好东西,赶紧拿来上供?
阎埠贵心里那小算盘又响上了。疑点是有,但为这点没影儿的怀疑,放了眼前实实在在的好处,好象不太精明…而且,万一逼急了他,屁都捞不着了…
他脸上立马堆起假笑,一点不客气地把碗接过来:“哎哟,平安你看你,太外道了!街里街坊的,互相搭把手不是应当应分的嘛!你这身子骨刚见好,正该补补,还惦记着我…这多不好意思…”话是这么说,手柄碗攥得死紧。
“应该的,应该的…”李平安赔着笑,又咳嗦两声,“那…您吃着,我…我先回了…”
他转过身,弓着背,慢慢挪回自己屋。关上门那刻,脸上那副卑微病容唰地没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阎埠贵端着碗回屋,捏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真香真筋道。他嚼着馒头,心里的疑团被这口实实在在的吃食冲淡了不少。
“兴许…真是病迷糊了?”他嘀咕着,但眼底深处那点猜疑,并没全消,只是被暂时压箱底了。他决定,再瞅瞅。这李平安,是狐狸早晚露尾巴,是肥羊…那就慢慢薅。
院墙外头,搜捕还没停,人心惶惶。
院墙里头,这场无声的试探和伪装,暂告一段落。
李平安坐在冰凉的炕沿上,听着隔壁传来的咀嚼声,眼神发沉。
太极那“柔”,不光是软和,更是另一种韧劲儿和缠功。
这乱世里想活命,有时候,比的不光是谁刀子快,更是谁更能憋,谁的戏更真。
他慢慢攥紧了拳头,骨节有点发白。
这关,算是暂且混过去了。
但阎埠贵这根刺,算是扎心里了。得找机会,彻底拔了,或者…让他永远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