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水出嫁带来的那点喜气,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水很快恢复了原有的沉静,甚至因为一些新的暗流,显得比以往更加浑浊。
这新的暗流,聚焦在了前院三大爷闫埠贵家,更准确地说,是他的大儿子闫解成和媳妇于秀莲身上。
闫解成和于秀莲结婚已有半年光景。于秀莲是个手脚勤快、性子也算温和的姑娘,嫁过来后,把闫解成伺候得周到,对公婆也算躬敬,按说该是个让人满意的儿媳。可这半年过去了,于秀莲的肚子却始终不见丝毫动静。
这在那时的四合院里,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起初还没人在意,新婚燕尔,日子还长。可半年过去,一些闲言碎语便开始如同墙角滋生的徽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哎,你说老闫家那媳妇,进门也半年了吧?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
“可不是嘛!看着屁股也不小,不象是个不好生养的样儿啊……”
“这谁说得准?你看后院的许大茂,娶了王翠花也好几年了吧?不也一个蛋没下出来?”
“还有中院的一大爷家,不也是……”
“啧啧,看来啊,这女人不中用,娶回家就是个摆设!”
这些议论,大多发生在井台边、门廊下,那些纳鞋底、摘菜的妇女们之间。她们压低了声音,交换着彼此了然的眼神,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混合着同情、好奇和某种隐秘优越感的复杂情绪。仿佛不能尽快为夫家开枝散叶,便是女人天大的原罪。
自然而然地,所有人的目光和指责,都落在了于秀莲身上。人们似乎默认了一个“真理”——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怀不上,那肯定是女人的肚子不争气。
就象后院许大茂家,大家都觉得是王翠花这农村寡妇“盐硷地”,种不出苗;就象中院易中海家,虽然没人敢明说,但私下里也都认为是一大妈有问题,才让老易绝了后。
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象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于秀莲稚嫩的肩膀上。
于秀莲自己也开始慌了神。她听着那些若有若无的议论,感受着婆婆日渐冷淡的目光和偶尔指桑骂槐的敲打,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喘不过气。
她偷偷回娘家问过母亲,母亲也只能唉声叹气,说着些“放宽心”、“缘分未到”的宽慰话,末了还是塞给她一包据说能助孕的土方子草药,那药苦涩难咽,她却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闫解成起初还安慰她几句,但时间久了,听着院里人的闲话,再看看别人家抱上孙子眩耀的邻居,心里也渐渐起了疙瘩。
他是个没太多主见的,被父母和外界舆论影响着,回家对于秀莲的脸色也渐渐不好看了,有时甚至会不耐烦地抱怨:“你到底行不行啊?你看人家傻柱,都第二胎了!咱们这……”
每当这时,于秀莲就只能把头埋得更低,眼泪往肚子里流。她感到无比的委屈和恐慌,仿佛自己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而这一切,西跨院的李平安和林雪晴都看在眼里。
林雪晴作为协和医院的医生,受过系统的现代医学教育,她很清楚,受孕是夫妻双方的事情,任何一方的身体原因都可能导致不孕。
男性不育在现代医学里并非罕见病例。她看到于秀莲那日渐憔瘁的脸色和躲闪的眼神,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晚饭时,她忍不住对李平安提起:“前院解成媳妇,看着压力挺大的。院里那些闲话,真是……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
李平安给女儿喂了一小勺鸡蛋羹,神色平静。他拥有超越时代的认知,自然更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淡淡道:“愚昧罢了。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哪能全怪女人。许大茂那边,我看问题八成出在他自己身上,还有易中海……”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要不要……我找个机会,隐晦地跟于秀莲或者三大妈提一下?让她劝解成也去医院检查检查?”林雪晴出于医生的职业本能,提议道。
李平安却摇了摇头:“没必要。你现在去说,他们非但不会信,反而会觉得你多管闲事,甚至认为你在帮于秀莲开脱,看他们家笑话。有些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他看得透彻。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四合院这种封闭传统的小环境里,固有的观念坚如磐石。
科学的声音,往往会被淹没在愚昧的唾沫星子里。去挑战这种共识,不仅徒劳,还可能引火烧身。
林雪晴想了想,也叹了口气,不再坚持。她知道丈夫说得对。就连院里看似最有文化的三大爷闫埠贵,在这种事上,恐怕也跳不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老思想,只会把压力加倍倾泻在儿媳身上。
果然,没有任何人想到去询问林雪晴这个现成的医生。或许在他们潜意识里,生孩子就是女人的“天职”,出了问题自然该女人负责,跟男人没什么关系,更与现代医学无关。
易中海或许心里有所猜测,但他绝不会说出来,那会动摇他自身(无后)的某种“正当性”。许大茂更是讳莫如深,谁跟他提孩子他跟谁急。
于是,前院闫家,那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于秀莲的笑容越来越少,脚步越来越沉。闫埠贵和老伴脸上的失望也愈发明显,算计的心里可能还在嘀咕,这媳妇娶得是不是亏了?闫解成在院里也渐渐抬不起头,仿佛矮了那些当了爹的同龄人一截。
后院许大茂家,偶尔听到前院类似的议论,王翠花会更加暴躁,指桑骂槐地咒骂那些“长舌妇”,而许大茂则脸色铁青,把门摔得震天响,将这视为对自己的又一次羞辱。
中院的易中海,听到这些闲话,眼神会变得更加幽深,独自一人时,脸上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与复杂。
唯有西跨院,依旧保持着那份难得的清醒与宁静。李平安继续教儿子练拳识字,林雪晴专注工作和照顾家庭。他们冷眼看着院里的众生相,心中明了,却选择沉默。
这条科学与愚昧之间的沟壑,在六十年代的四合院里,显得如此深邃,难以跨越。而那无子压力下的悲欢,依旧在各自的屋檐下,无声地蕴酿、发酵。